——《傳習錄》上卷
在王陽明看來,好名就如生長在孟源心中的一棵大樹,故此樹不除,即使孟源做出再多的努力,也難以取得進步。此論形象易懂,曾讓孟源感觸良多,也漸漸收斂了那好名之病。
王陽明到南京後,孟源又特地從滁州趕到南京向他求教,臨別之時,孟源要求陽明先生書軸留言,以永示激勵。在寫給孟源的留言中,王陽明對自己曾教授給弟子們的“靜坐悟入”進行了反思,也希望孟源能將他的這番苦心帶回滁州,一並告訴他在滁州的弟子同道。
聖賢之學,坦如大路,但知所從入,苟循循而進,各隨分量,皆有所至。後學厭常喜異,往往時入斷蹊曲徑,用力愈勞,去道愈遠。向在滁陽論學,亦懲末俗卑汙,未免專就高明一路開導引接。蓋矯枉救偏,以拯時弊,不得不然;若終迷陋習者,已無所責。其間亦多興起感發之士,一時趨向,皆有可喜。近來又複漸流空虛,為脫落新奇之論,使人聞之,甚為足憂。雖其人品高下,若與終迷陋習者亦微有間,然究其歸極,相去能幾何哉!
孟源伯生複來金陵請益,察其意向,不為無進;而說談之弊,亦或未免,故因其歸而告之以此。遂使歸告同誌。務相勉於平實簡易之道,庶無負相期雲耳。
有前麵滁州講學暴露出的問題,在南京講學時,王陽明尤為提倡實踐的作用。陸澄是在王陽明來南京之後,來拜陽明先生為師的。他一向喜歡靜坐冥思,曾就此問題多次向王陽明請教。陸澄在南京鴻臚寺小住期間,某天突然收到家信,信上講他小兒病重。陸澄心急如焚,恨不能腋下生翼飛回家去。王陽明讓他不要急,一定要於事上磨煉。陸澄不解,遂問:“靜時亦覺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陽明曰:“是徒知靜養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臨事便要傾倒。人須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靜亦定,動亦定。’”“此時正宜用功。若此時放過,閑時講學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時磨煉。父之愛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個中和處,過即是私意。人於此處多認作天理當憂,則一向憂苦,不知已是‘有所憂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隻是過,少不及者。才過便非心之本體,必須調停適中始得。”(《傳習錄》上卷)有了王陽明的這番安慰,陸澄才慢慢平複下來。
於生活中隨時隨地取材,並因材施教,是王陽明講學的一大特點。像他如此開悟陸澄這樣的例子,在他的講學生涯中比比皆是。
還在龍岡書院講學時,王陽明就曾向龍場的弟子們講述立誌之重要,此後,他又多次提及。來南京講學後,陸澄向王陽明請教立誌之事。王陽明回答道:
立誌用功,如種樹然。方其根芽,猶未有幹,及其有幹,尚未有枝,枝而後葉,葉而後花實。初種根時,隻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葉想,勿作花想,勿作實想。懸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沒有枝葉花實?
——《傳習錄》上卷
在王陽明看來,立誌即為培根之學。
正德十年,在南京講學期間,王陽明的弟子郭慶要回黃岡家鄉,臨別,他向陽明先生請教立誌之說,王陽明作《贈郭善甫歸省序》(《王文成公全書》卷七)相贈。在這篇別序中,王陽明以農耕播種為例,向弟子郭慶闡述了立誌的重要性:
郭子自黃來學,逾年而告歸,曰:“慶聞夫子立誌之說,亦既知所從事矣。今茲將遠去,敢請一言以為夙夜勖。”
陽明子曰:“君子之於學也,猶農夫之於田也,既善其嘉種矣,又深耕易耨,去其蝥莠,時其灌溉,早作而夜思,惶惶惟嘉種之是憂也,而後可望於有秋。”
“夫誌猶種也,學問思辨而篤行之,是耕耨灌溉以求於有秋也。誌之弗端,是荑稗也。誌端矣,而功之弗繼,是五穀之弗熟,弗如荑稗也,吾嚐見子之求嘉種矣,然猶懼其或荑稗也;見子之勤耕耨矣,然猶懼其荑稗之弗如也。”
“夫農,春種而秋成,時也。由誌學而至於立,自春而徂夏也;由立而至於不惑,去夏而秋矣。已過其時,猶種之未定,不亦大可懼乎?過時之學,非人一己百,未之敢望,而猶或作輟焉,不亦大可哀乎?”
“從吾遊者眾矣,雖開說之多,未有出於立誌者。故吾於子之行,卒不能舍是而別有所說。子亦可以無疑於用力之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