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甘泉居》(《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
我祖死國事,肇禋在增城。
荒祠幸新複,適來奉初蒸。
亦有兄弟好,念言思一尋。
蒼蒼蒹葭色,宛隔環瀛深。
入門散圖史,想見抱膝吟。
賢郎敬父執,童仆意相親。
病軀不遑宿,留詩慰殷勤。
落落千百載,人生幾知音?
道通著行跡,期無負初心。
——《書泉翁壁》(《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
故人遠去,舊交零落。眼前舊居,昔日勝景,都化成一份深深的思念,被王陽明寫進了這兩首詩裏。或南山築屋與菊為伴,與誌同道合的老友開壇講學;或郎賢敬父童仆相親,與親人共享一份天倫之樂,這是王陽明的終極人生理想。他卻是再也沒有機會來實現自己的這一理想了,死神已張開黑色的羽翼,向他日漸逼近……
2 此心光明 亦複何言
王陽明如此迫切地上疏奏請回鄉養病,也不僅僅為調養身體,他更加掛念自己的弟子們。在來廣西之前,他曾與弟子們相約,等廣西的任務一完成,他就解甲歸田,與弟子們一起相聚講學。如今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容樂觀,他怕自己再也不能走上講壇。
其實,即便遠隔千裏,即便王陽明被種種軍務政務纏身,又身患重病,他對弟子們的關注卻從來都沒有放下過。他給他們寫信,也讓他們及時給他寫信。對故裏弟子們的修養學習關心備至。
錢德洪與王汝中是王陽明晚年頗為器重的弟子。當初,王陽明離開家鄉到廣西上任之前,還曾對他們二人進行過諄諄教導與告誡,而這二人也一直將王陽明送到浙江省與江西省的交界處才戀戀不舍地返程。嘉靖七年九月,王陽明還留在南寧府,他給留在家鄉越地的兩位弟子錢德洪與王汝中寫了下麵這封《與錢德洪王汝中(二)》(《王文成公全書》卷六):
地方事幸遂平息,相見漸可期矣。近來不審同誌敘會如何?得無法堂前今已草深一丈否?想臥龍之會,雖不能大有所益,亦不宜遂致荒落。且存餼羊,後或興起亦未可知。餘姚得應元諸友相與倡率,為益不小。近有人自家鄉來,聞龍山之講至今不廢,亦殊可喜。書到,望為寄聲,益相與勉之。九、十弟與正憲輩,不審早晚能來親近否?或彼自絕,望且誘掖接引之。諒與人為善之心,當不俟多喋也。魏廷豹決不能不負所托,兒輩或不能率教,亦望相與夾持之。人行匆匆,百不一及。諸同誌不能盡列姓字,均致此意。
這應是王陽明收到兩位弟子書信後的一封回信。從這封回信中亦可知,在王陽明的家鄉餘姚,其弟子門人正講學不輟,那讓王陽明倍感欣慰與欣喜。字短情長,寫這封信時,王陽明還在南寧,對眾多的門人弟子,還有他的兄弟及養子正憲,他也隻能粗略提及。可那份摯愛深情,卻是浸透紙背。無論他人在哪裏,無論他有多累多忙,這些人,都在他的心上。
十月,王陽明在廣州收到了朝廷的詔書,他終於可以回家了。王陽明抑製不住的喜悅之情,在他給弟子們的信中再次流露。這年十月,他從廣州發出的《與錢德洪王汝中(三)》中寫道:
吾道之昌,真有火然泉達之機矣。
除了表達自己對弟子們講學修習的喜悅之情外,他還在信中告知二人:
隻因二三大賊巢,為兩省盜賊之根株淵藪,積為民患者,心亦不忍不為一除剪,又複遲留二三月。今亦了事矣,旬月間便當就歸途也。
心亦不忍。有多少次,王陽明其實就被這一個“不忍”牽絆住,他在信中流露出的喜悅與期待卻是何其讓人心痛。旬月間的歸途,將是他永遠無法抵達的歸途了。
嘉靖五年(1526年)夏,右僉都禦史聶豹趁巡察福建省之機,到越地來拜訪王陽明。但二人並未舉師生之禮,聶豹在王陽明麵前自稱晚生。王陽明出征廣西之前,曾給聶豹回複過一封長信;他來廣西之後,聶豹也常寫信來向王陽明求教。十月,王陽明在廣州養病,其時,他的身體已十分虛弱,但麵對聶豹的來信,王陽明還是強撐病體給予回複,那是王陽明給聶豹的最後一封信。在那封信的開頭,王陽明寫道:
得書,見近來所學之驟進,喜慰不可言。諦視數過,其間雖亦有一二未瑩徹處,卻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純熟。到純熟時,自無此矣。譬之驅車,既已由於康莊大道中,決不賺入旁蹊曲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