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皮球流星似的飛到他的頭上來,打著頭頂又彈了出去,才把他迷惘的主宰喚醒,使他回複他微弱的能力。於是他覺得那溫的柔的愛的接觸沒有了,四顧自己的周圍,那攜著自己的手的人在哪裏呢?打在頭頂的又是什麼東西?母親的手掌麼?沒有這麼輕。桌子的角麼?沒有這麼軟。這件東西真奇怪、可怕。他那怯懦的心裏想,這裏不是安穩的地方,是神秘的地方;心裏想著,兩腳盡往後退,直到背心靠住了牆才止。他回轉身來,撫摩那淡青色的牆壁,額角也抵住在上邊,像要將小身軀鑽進去。然而牆壁是磚砌的,哪懂得愛護他,哪裏肯放開它堅硬的冰冷的懷抱容納他,使他避免驚恐,安定心魂呢?
阿菊坐在課室裏了。全室二十幾個孩子,都不過五六歲左右。今天他加入他們的群裏,仿佛平阪淺岡的叢山間插一座魁偉的雄峰。以前隻有他家裏的破草窠破長凳是他的座位,如今他有了新的座位,依然照他舊的姿勢坐著,在一室裏就呈個特異的色彩。他的上半身全擁在桌子上,胸膛磕著桌沿,使他的呼吸增加速度,兩腳蜷了起來,塵泥滿封的鞋子壓在和他並坐的孩子的花衫上邊。那位女教師見他這樣,先坐給他看,給他一一說明,更指著全室的孩子叫他學無論哪一個都好。他看了別人的樣子,勉強將兩腳垂下,踏著了地,但不到一分鍾又不知不覺地蜷了起來。他的胸膛也很不自然地離開了桌沿;一會兒身軀側向右麵,靠著了並坐的孩子。那個孩子嚷道:“你不要來擠我!”他才醒悟,恐懼,現出悵惘的愕顧。一陣率性的附和的喧笑聲發出來,各人的耳鼓都感到劇烈的震動。這個在他的經驗裏真是個可怕的怪物,他的上半身不由得又全擁在桌子上。
女教師拿出許多耍孩兒來,全室孩子的注意力便一齊集注在教師的桌子上。那些耍孩兒或裸體,或穿紅色的背心遮著胸腹,嫩紅的小臂和小腿卻全然赤露;將它們睡倒了,一放手便跟著站起來,左右搖動了幾回,照舊站得挺直。真是可愛的東西!在阿菊看了更是大開眼界。他那簡單的粗莽的欲望指揮著他的手前伸,想去取得它們,可是伸到了充分的直,還搭不到教師的桌子;同時那怯懦的心又牽著他的手,似乎不好意思地縮了下去。女教師已暗地窺見了他,便笑著對他說道:“你可將這幾個可愛的小朋友數一數。”他遲疑了好一會兒,經過兩三回催促,才含糊地僅可聽聞地數道:“一,二,三,六,五,八,四……”女教師微微搖著頭,轉向靠近伊桌子的一個女孩子。那女孩子扳著小指,發出尖脆的聲音數了,竟沒弄錯數序。幾個孩子跟著伊的尾聲喊道:“伊數得對。”女教師溫顏附和道:“果然伊數得對。我給你們各人一個去玩耍吧。”
阿菊取耍孩兒在手,這個是他希望而又不敢希望的,幾乎不敢信是真實的事。他隻對著耍孩兒呆看,這是他唯一的玩弄的方法。
“你們可知那些可愛的小朋友們住在哪裏?”女教師很真誠地發問。
“他們住在屋子裏。”群兒用諧和的語調回答。
“屋子裏怎麼進去?”
“有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