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再問一個為什麼(2 / 3)

這句話乍聽是不錯,而且頗能建立民族自信,問題是“民族自信”不是“民族自大”,我們為什麼不說:

“洋人的藝術、體育、文學已經不錯,尚且要來中國研究,我們當然也該去吸取洋人的長處。”

法國名畫家馬蒂斯擷取了東方繪畫的平麵觀念,發展出他自己的風格;美國名舞蹈家瑪莎·葛蘭姆采用東方舞蹈的一些“地板動作”,融入她自己的技巧。我有許多習書的外國學生,也都能將國畫的方法用在西洋水彩當中。洋人固然向東方學習,但是並不囫圇吞棗,而能吸收、轉化,變為他們自己創作的能源。反倒是我們許多文學藝術家,硬將西洋語法帶入中文作品,或一味模仿西畫,卻不知西為中用、揚長避短,創造出有東方血肉的作品。

羅盤、火藥、印刷術誠然是中國人發明的,問題是西洋人學去之後,而今登上了月球、發射了導彈、印刷出足以亂真的複製品,我們能不慚愧嗎?

景泰藍是自土耳其傳來中國的,但是經過中國人的研究、改進,並在明朝景泰年間大為發展,而今竟成為我國的國粹,又有幾人知道它早期是由阿拉伯人輸入中國的呢?

聖人無常師,孔子說“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韓愈講“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我們更常講“沒有狀元老師,有狀元學生”。不論西學中,還是中學西,都不表示誰的文化高一層。一樣東西不論是西洋產生還是中國發明,都不表示誰能永久掌握。今天我們虛心向別人學,明天別人可能就得來向我們請教;今天我們抱殘守缺、故步自封,明天就隻好瞠乎其後。

螺絲釘

硬填鴨的學問,遠不如“真積力久”來得深入。

你一定旋過螺絲釘吧?那麼你必然知道最好的方法是先找定位置,用錘子敲兩下,使釘頭剛好嵌入,再用螺絲刀在不讓釘子傾斜的情況下,用力壓著釘子,並轉動釘子,使釘子由於螺旋的作用而平穩地進入。

做學問就像旋螺絲釘。先要找對目標,克服初學的障礙,再把握正確的方向後下功夫。

螺絲釘要慢慢旋入,學問也當慢慢地鑽研,不能囫圇吞棗、臨時填鴨。因為“強打進入”的螺絲釘遠不如“慢慢旋入”的結實;硬填鴨的學問,遠不如“真積力久”來得深入。

談曆史

利用前人的經驗,以掌握今天,創造明天。

中國的文字,真是高妙極了,譬如曆史的“史”字,下方是手的象形,中間一豎為筆,上方像口的部分,則是所書寫的東西,三者加起來,成為“記事者”,也就是“史官”,或今天所說的史學家。

此外,我們也可以說:史這個字是由“手”和“中”兩部分結合成的,“中”又有兩種解釋,一個專指“官府簿書者”,一為“執中不偏”。結合以上許多點,我們為“史”下個定義,就是“記言記事,能執中不偏、秉筆直書,存正、存真者,為史”。

史既然是記錄實事,自然種類繁多:依寫法的不同,有通史、斷代史、編年史等;依內容分,有文學史、美術史、音樂史;乃至專談史學發展的“史學史”和研究沒有成文史之前的“史前史”;甚至風流韻事寫成書,也能稱為風流史、韻史或豔史。總之,隻要有人、有事、有筆、能文,就能寫史,即使平凡的日記,隻要寫得實在,都能稱為一個人的“史”。

西諺說“學曆史使人聰明”,也就是中國人所講的“觀古知今,鑒往知來”,一個人能知古、知今、知來,誰能說他不聰明呢?問題是,古為古,今為今,為什麼看古人的事,能見出今人的發展?道理很簡單,因為這是人類的世界,無論今古,人性是相似的,從基本上的嫉妒、貪婪、疑惑,到較深一層的忍耐、矛盾、妥協;從周幽王到尼祿、從愷撒到拿破侖、從日本的“大名”到中國的“軍閥”,盡管時空差一大截,人性的變化卻是相似的。所以,一個對曆史研究深入的人,往往也是最了解人性的人。

“學曆史也使人豁達”,縱觀千古的興廢盛衰、榮枯消長之後,發現這茫茫人海、漫漫時空,千變萬變,卻脫不出曆史的定則。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邦國定、疆臣遂,怎能不令人看破世事,豁然達觀呢?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孟浩然的這兩句詩,應該是對曆史最恰當的解說了,因為他沒有李白“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的消極,也沒有杜甫“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的感傷,更不像李商隱發“管樂有才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的惋歎。

曆史沒有錯誤,更無遺憾,因為曆史就是曆史,已經發生了,已經定案了,已經綿綿延延地影響下去了,也已經發展到今天。這麼說,學曆史對我們還有什麼好處呢?那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