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光了碗裏的食物,把最後的一小塊乳酪收起來,祖母就坐在爐火角落的木凳上,繼續擺弄起紡紗棒來。我們這些小孩,男的女的都蹲在爐火旁,把手伸向金雀花木放射出的五顏六色的火焰。我們圍坐在祖母身邊,屏息凝神地聽她講故事。沒錯,這些故事翻來覆去地講沒有什麼變化,可是特別美妙動聽,大家都喜歡得很,因為狼經常在故事中出現。這隻狼是好多故事的主人公,經常嚇得我們渾身起雞皮疙瘩。我特別想看看它,但是牧羊人卻總是拒絕我,他們不讓我晚上到牧場中央的茅屋裏去。
當大家已經談夠了討厭的野獸、龍與蝰蛇的時候,當含鬆脂的木塊將要燃盡放射出最後的紅光的時候,我們就會去睡一個勞動過後甜甜蜜蜜的覺。因為家裏我年紀最小,所以可以享受床墊,也就是那個填塞了燕麥殼的口袋,我的哥哥姐姐們就隻能睡在麥稈上了。
我親愛的祖母啊,我欠了您多少恩情啊!就是在您的膝蓋上,我找到了那對我最開始的悲傷的安慰。您也許遺傳給了我強健的體質,熱愛勞動的品質,可是,祖母,您絲毫不理解我對昆蟲的濃厚興趣。
我對昆蟲的濃厚興趣,我的父母也一樣絲毫不了解。我的母親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她受過的教育就是那飽經折磨的生活,充滿辛酸苦辣的人生。這與我的興趣所需要的一切完全背離。我可以發誓,應當去其他地方尋找我的天才的根源。
在父親那裏可以找到根源嗎?同樣找不到。他勤勞肯幹,就像祖父一樣健壯。這個頂呱呱的漢子,年輕時讀過書。他雖然會寫,但是絕不按規則寫,隻是隨意胡亂拚寫;他雖然會讀,但隻有讀的文章的難度和曆書中的小故事差不多時,他才可以讀懂。在我們的家族裏,他是第一個被城市誘惑的人,結果他倒了大黴。
他財產有限,技能也不高,隻有上天才知道他是如何勉強維持生計的。他經曆了鄉下人變成城裏人的傷心與失望。雖然他心地善良,卻受到了命運的打擊和生活的壓迫。他當然更加不可能讓我投入到昆蟲學中,他有其他更加直接、更加需要關注的問題。當他發現我用大頭針把昆蟲釘在軟木瓶塞上時,打了我幾個結結實實的耳光。這就是我從父親那裏得到的全部鼓勵,或許他是正確的。
結論顯而易見,在遺傳中,什麼也無法解釋我對觀察事物的愛好。
有人會說,我對過去的曆史回溯得還不夠久遠,我具備的資料在祖父母這一代就終止了。我逾越祖父母這一代,又可以找到什麼呢?我隻可以肯定一點,我將會找到更加純樸的直係親戚。他們全是在農田裏幹活兒的人:農夫、黑麥播種者、牧牛人。因為環境,他們在細致而敏銳地觀察事物方麵,全部毫無能力可言。
可是,從還是小孩時起,熱愛觀察事物、對事物充滿好奇,在我的身上就已經開始顯現出來了。我為何不敘述一下我那些初期的新發現呢?這些新發現很天真很幼稚,可是卻非常適合用來讓我們了解一些有關天賦的誕生情況。
當時我五六歲,貧困的家庭為了少一張嘴吃飯,就像我剛才說的,我被送到祖母那裏照料。在祖母那兒,在孤寂中,在鵝、牛與羊中間,我最初的才能微光顯露了。在這以前就猶如無法穿破的沉沉黑暗,從內心光明乍現的那一刻,我在真真正正的生活中誕生了。這種生活徹底擺脫了混沌的黑雲,讓我保持了長久的記憶。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見,自己穿著棕色粗呢長袍,長袍上沾滿了汙泥耷拉在腳後跟上。我還記得皮帶上用一根細繩拴著一條手絹,手絹經常丟失,於是衣袖的袖口就成了替代品。
一天,我這個喜歡靜思的小男孩,背著手,身體麵向太陽,燦爛的陽光令人頭暈目眩,卻又令我心醉神迷。我就像一隻受到燈光誘惑的尺蠖蛾。我是在用嘴和眼睛享受燦爛的陽光嗎?這便是我最開始的科學好奇心提出的問題。親愛的讀者們,請不要笑話,未來的觀察家已經在努力鍛煉自己,已經投入到試驗中了。我把嘴大大張開,把眼緊緊閉住,燦爛的光芒消失了。我睜開眼睛,閉緊嘴,燦爛的光芒又一次出現了。我再一次開始,結果仍然相同。我成功了,我的試驗告訴我,我是在用眼睛看。這是多麼了不起的新發現啊!當我向家裏人彙報了我的新發現後,祖母溫柔地笑我天真可愛,其他人卻在嘲笑我,世間的事原來就是這樣嘛。
除此以外,我還有一個新的發現。夜幕來臨時,在附近的荊棘叢中,我聽到了一些清脆的撞擊聲。在這寂靜的黑夜裏,這聲音很輕微也很柔和。是什麼在這裏悠悠鳴唱呢?難道是一隻在窩中的小鳥 ? 我得去看一看,得快些。我聽說那裏有狼出沒,這時恐怕會從樹林裏出來。
但是我還是要去瞧瞧,離這兒並不遠,就在金雀花樹後麵。
我久久地守候在那裏窺視,但沒有用。荊棘一動,略有聲響,清脆的撞擊聲就戛然而止。第二天我又一次潛伏在那裏,第三天再一次重新開始。這回我憑著一股倔勁兒終於成功了。啪!我伸手一把抓住了歌手。原來是一隻蟈蟈,並不是一隻鳥,我的夥伴曾經教過我吃它的大腿。我長時間的潛伏得到了些許補償。事情的美妙在於,我剛才了解到的東西並非它那雙有蝦子味兒的後腿。從這時開始,我通過觀察明白了蟈蟈是會唱歌的。這次我沒有把這個新發現透露給他人,我害怕會像上回那樣受到大家的嘲笑。
啊!那些長在田地裏、房屋旁邊的美麗花兒,好像在用它們大大的紫色的眼睛對我微笑。緊接著,我看見了一串串紅櫻桃,它們顆粒粗大。我品嚐了它們,味道並不好,而且也沒有核。這些櫻桃又是什麼呢?秋末,祖父來到田地裏,用鐵鍬把田地翻得天翻地覆,從我的觀察田裏刨出一筐筐一袋袋的圓根似的東西。這個我認識,家裏有許多,我經常把它放在燒草肥田的爐灶上煮。這叫做土豆。它開紫色的花,結紅色的果,在我的記憶中永遠占有一席之地。
這個將來的觀察家,6 歲的小男孩,眼睛一直警覺地盯著蟲子和花草,就這樣,他在無意識中鍛煉了自己。他向花兒、蟲兒走去,就好像粉蝶飛向甘藍、蛺蝶尋覓薊草一樣。他關注,他凝望,他調查情況,他被好奇心誘惑著。可是,在遺傳中識別不出這種好奇心的秘密,在他的身上,有一種他的家族中從來沒有過的才能的萌芽,他隱藏著並非他直係親屬的火爐裏固有的火星。這不足掛齒的東西,這幼稚的想入非非的東西,這沒有絲毫價值的東西,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假如教育不參與進來,用實例給它喂食,用鍛煉使它強壯,那不用懷疑,它一定會熄滅。那時,學校將會解釋用遺傳無法解釋的事物。這正是我馬上要觀察和研究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