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膽小的懺悔,還是讓給別人去做吧。
我在班上特別受歡迎,因為我的法外互譯的練習很出色。在這個拉丁化與希臘化的環境中,我們學的是阿爾班的國王普羅卡斯同他兩個兒子努米托爾和阿穆利烏斯的故事。人們說到西內吉爾,這個頜力很大的人在戰鬥中失去了雙手,還堅持用牙齒咬住並扣留了一艘波斯風帆戰船。人們說腓尼基人卡德穆斯把龍齒當成蠶豆播下,並且還從他的種子田中征召了一支雇傭軍。這些士兵一邊從地裏鑽出來,一邊互相殘殺。這場殺戮唯一的幸存者是個心腸狠毒的人,他就是粗大的臼齒的兒子。
過去假如有人給我講有關月亮的故事,我是不會感到驚奇的。我用小蟲子來補償自己,蟲子在這個英雄和半神化的神奇環境中,是絕對不會被遺忘的。我在仿效卡德穆斯和西內吉爾的業績的同時,斷不了在星期天和星期四去觀察報春花、黃水仙是否在草原上出現,朱頂雀是不是在刺柏上孵卵,花金龜會不會從搖曳的白楊樹上大批大批掉落。
我對大自然懷有的激情始終是那麼旺盛。
我慢慢地讀到了維吉爾的作品,我特別喜歡梅麗貝、科裏冬、墨納爾克、達墨塔斯。原來我那牧羊人的調皮搗蛋的事,幸虧沒有被人注意到。書中除了講述人物的故事,還有一些與蜜蜂、蟬、斑鳩、小嘴烏鴉、山羊、金花雀有關的一些有趣的細節。用響亮的詩句描述田野裏的事物,那才是真正的愉快享受呢。在我的記憶裏,拉丁詩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可是,我必須突然同學習告別,同蒂迪爾與墨納爾克告別。無情的厄運向我們撲來,家裏已經沒有麵包可以食用了。孩子,遵照上帝的安排,能逃到哪兒就逃到哪兒吧。盡量掙兩個買烤土豆的蘇吧,生活將變成恐怖可惡的地獄。算了,我們不談這個了。
在這心慌意亂的日子裏,我對昆蟲的興趣應該減少了吧?可是,事實上並非如此,我的愛好在“墨杜薩號”木筏上仍然熾熱。對那隻我初次遇到的鬆樹鰓金龜的記憶,依舊留在我的腦海中。它的觸角羽飾、美麗的栗色底上滿布白斑的裝飾,在危難的處境中就像一線陽光。
簡單地說吧,幸運之神從不拋棄勇敢的人,它把我帶到了沃克呂茲初級師範學校。在那裏,我保證有粗糧糊粥喝,粥裏有幹栗子與鷹嘴豆。校長是個有遠見、慷慨大方的人,很快,他就對我這個新來的學生充滿信心。他差不多讓我隨意行動,隻要我可以達到學校教學大綱的要求。
我學習過一點點拉丁文與拚字法,和我的同學比起來,我略微領先。所以我就利用這個條件,來整理那些與植物和蟲子相關的模糊知識。當我身旁的同學們打開詞典認真檢查聽寫練習的時候,我卻在書桌上悄悄地鑽研歐洲夾竹桃的果實、金魚草的殼、胡蜂的蜇針以及步甲的鞘翅。
我在想象中已經體會到了自然科學的滋味,並且是不惜任何代價偷偷嚐到的。所以,當我離開學校後,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沉迷於昆蟲與花兒。可是,我卻不得不拋棄它們。未來的謀生方式和有待提高的教育,需要我必須這樣做。為了達到初級師範學校的水平之上,我該做什麼呢?在那時,這所學校要養活全校的教師都很困難。博物學不能引導我學習什麼,那時的學校排斥這門科學,認為它配不起拉丁文和希臘文。那麼對於我來說,就隻有數學了,它需要的工具非常簡單:黑板一塊、粉筆一支、書幾本。
所以,我廢寢忘食地投身於圓錐曲線、微積分的學習中。缺少導師,沒有他人的幫助,我就靠自己,每日裏和各種困難進行艱苦的鬥爭。我堅持不懈地努力,終於克服了數學的深奧與神秘。接下來就是自然科學,我同樣也是這樣勤奮地學習。
請你想想看,在這場激烈的戰鬥中,我深愛的科學會變成什麼樣呢?我稍稍有一些從學習中解脫出來的渴望,就責怪自己,害怕自己被某種新的禾木科植物、某種不了解的鞘翅目昆蟲所誘惑。我逼迫自己學習數學,我把博物學書籍拋出我的大腦,藏在箱子底下。
後來,我被派遣到阿雅克修中學擔任物理和化學這兩門課的老師。
這一回,太具有誘惑力了。到處是奇跡的大海和波浪,把美麗的貝殼衝上沙灘上,誘人的香桃木叢林裏,密密地分布著野草莓樹和乳香黃連木,整個華麗的自然天堂憑借極大的優勢同數學的餘弦拚搏。我終於妥協了,我把閑暇的時間分成兩部分,其中大部分時間劃歸給數學。依照我的計劃,數學是我今後大學生活裏的學習基礎。另一小部分時間,我怯生生地把它用於采集植物標本,用於探究海洋動物。假如我沒有受到 X、Y 的騷擾,全身心地專注於我的嗜好,這將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地方,這又將是何等了不起的學習啊!
我們就如同那任憑風吹雨打的麥稈,我們雖然想邁向自主抉擇的目標,命運之神卻把我們拋向相反的方向。我青年時代投入大量精力的數學,對我幾乎沒有絲毫用處;我曾經盡量為之節衣縮食的蟲子,卻安 撫了我的暮年。 可是, 我並不會因此而抱怨我一直很尊重的餘弦, 雖然它曾經使我臉色蒼白, 形容憔悴, 可是, 每當我晚 上久久難以入睡時,它過去經常讓我獲得,現在依舊可以讓我得到一些枕邊的消閑。
就在此時,赫赫有名的阿維尼翁植物愛好者雷基安來到了阿雅克修。他一直帶著一個裝滿了灰色紙張的紙板盒,穿越科西嘉島采集植物標本,並仔細地把它們撫平、弄幹,然後分送朋友。我們很快就熟識了。我閑暇時常常陪他四處奔波,研究植物。這位大師從來沒有得到過勝過我的專心鑽研的學生。
其實,雷基安並不是一個學者,可他是一個非常熱心積極的收集者。 假如要說出某種 植物的名字與地理分布的情況, 很少有人認為可以和他一決高下。 一小段草、 一層薄薄的苔蘚、 一小片地衣和藻類的一條細線,沒有他不知道的。在科學的命名工作剛開始的時候, 這是多麼珍 貴而又可用的資 料 啊!他 對很多植物 都 做了係統 分類。在植物學方麵,我欠了雷基安許多情,假如他可以活更長一些時間,我一定會欠他更多的情。 他有一顆無私大方的心,慷 慨地向新手敞開了胸懷。
這之後的一年,我又和莫幹 · 唐東認識了。在雷基安的推薦下,我和他互通過幾封有關植物學的信。這個圖盧茲的著名教授來到我們這裏,計劃借鑒植物誌編寫一本植物圖集。他到來的時候,因為省議會的議員要開議會,旅館的房間都被預訂了,所以我為他提供了食宿:一張麵向大海的臨時搭建的床,海鱔、大菱鮃與海膽等食物。對於這位博物學家來說,這洞天福地的簡單菜肴,特別新穎,十分有意思。我的熱情招待吸引了他,他被深深地感動了。用餐的時候,我們對了解的東西無話不談。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我們完成了植物采集工作。
和莫幹 · 唐東在一塊兒,我身上顯現了新的發展才能。他不再是一個記憶力超群的專業詞彙分類者,而是一個思維敏銳、思路寬闊的博物學家,一個可以把微小的細節上升到宏大總結的哲學家,一個擅長把具有魔力般外套的形象化語言轉變為赤裸真理的人文學者和詩人。在這以後,我精神上再也不曾像當時那樣快樂過。他和我說:“拋棄數學吧!
誰都不會對那些公式感興趣的。來研究蟲子和植物吧!假如你真的像你表現的那樣,血液裏有無窮的熱情,你將來會找到知音的。”
我們對島中心的雷諾 索山發起了一次長征。 我 對這座山非常熟悉。 在我的幫助下, 這位學 者采集到了白霜不凋花, 這種惹人豔羨的花卉就如同銀色的罩布,科西嘉人把它叫做盤羊草,或者叫做毛茸茸的瑪格麗特皇後。這花兒穿上棉絮,在雪的身邊瑟瑟抖動。這位學者還采集到許多其他的罕見植物品種。這些全是植物學家的最大樂趣。但是,對於我來說,他說過的話、他的無比激情比這白霜不凋花更加吸引我、感染我。當我從寒冷的山峰下來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放棄數學!
他在離開的前夕對 我說:“ 你致力於研究貝殼, 這非常好。 可是隻做這個還遠遠不夠,你需要特別去了解蟲子。我來讓你看看該怎麼做。”於是,他從縫衣篋裏拿出一把剪刀和兩根急急忙忙用葡萄嫩枝安上柄的縫衣針,開始在深水中解剖一隻蝸牛,我在一邊觀看。他一步步地解釋、描述擺出來的器官,我這一生中僅聽過的並且是最值得回憶的博物學課,就是如此進行的。
蝸牛體長約35毫米,背部有褐色網狀紋,腹麵平滑,前半部為淡黃褐色,後半部較淡。
到了做結論的時候了,我就本能的問題詢問自己,因為我無法去問不喜言談的金龜子。我盡可能地反省自己,我找到了答案:“從兒時開始,從最初的智力覺醒開始,我就具有觀察研究自然事物的嗜好。用一個符題的詞來講,我具有觀察事物的天賦。”
在談完直係親屬的詳情以後,再來用遺傳解釋這些問題一定會引人發笑的。任何人都不會貿然引用大師們的話和例子。在這種情況下,肯定沒有什麼科學教育,這是學校收獲的成績。除了一些為接受考試的檢測外,我不曾進過任何大學的教室。我沒有老師,沒有指導的人,而且經常缺少書本。我不顧任何苦難,我向前,我堅持,我戰勝了考驗,我那不可壓抑的才能終於傾瀉出微薄的成果。啊,不錯,是非常微薄,可是,假如環境來協助它,也許它具有某些價值。我天生就是一個動物畫家,為什麼是?怎麼是?無法回答。
所以,我們所有的人在不同的領域,不同程度地用與眾不同的印記,標示出我們每個人自身的特征,一種難以探知根源的特征。這些特征之所以是這樣的,就是因為它是這樣的,沒有誰可以知道得更多。
天賦不可以代代相傳,天才的兒子有可能會是白癡。天賦也不能獲得,可是它能夠通過練習加以鞏固、完善。雖然在溫室裏精心培養,可如果血管裏沒有潛伏的天賦,那他就永遠不能得到它。
當人們說到動物時,擁有本能這個說法就好似我們的天賦。本能與天賦二者都是處在平凡之上的高峰。本能可以代代相傳,對於某個物種來說,長久不變,大小一致。它是永遠的、恒久的、普遍的。從這點來說,本能和天才截然不同。天才不可以代代相傳,從這個人到另一個人,變化多端。本能是家族神聖的遺產,它賦予家族中的每一個人,沒有任何區別。對本能來說,不存在任何差異,它也不依附同類的結構,它就如天賦那樣在某個地方顯露出來,不需要什麼重要的理由。它沒有辦法預見,也沒有辦法用身體來解釋。當問到食糞蟲和其他昆蟲這個問題時,它們全憑著自己的那種才能答複我們:“本能即是蟲子的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