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白額螽斯的發聲器(1 / 3)

藝術在物的領域有三個物質載體,那就是形狀、顏色和聲音。雕塑家先勾勒形狀,他們借助雕、刻、鑿的手法,形象、逼真地模仿生活,進而使作品達到完美無缺的地步。畫圖者是除雕塑家之外的另外一種模仿者,他們在平麵上用黑白顏色進行創作,這樣能很好地給人一種立體感。繪圖者除了有繪畫的困難以外,還得調色,而調色的困難卻比繪圖還要大。

雕塑家和畫圖者都有供模仿的實物。盡管畫家的調色板上的顏色豐富,但是現實的顏色卻比它要更加多姿多彩。大千世界那千變萬化的造型,是雕塑家的雕刻刀永遠也無法雕刻出來的。借助雕塑物體的展示,我們從中領略到了它的形狀、顏色、線條輪廓的美以及光線的作用。我們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去模仿,去重組所有的這一切,但是卻沒有辦法去發明。

相反,在交響樂中,我們的音樂卻是沒有供模仿的對象的,盡管世界上有許多聲音,有強有弱,有溫柔有莊嚴,比如暴風雨在東擺西搖的樹木間呼嘯的聲音,波浪在海灘上卷出漩渦的聲音,還有炸雷在雲層中隆隆作響的聲音,我們會被這些雄壯的音符所震撼。當細風吹拂鬆針,蜜蜂在百花上私語時,卻會使任何一個稍微具有靈敏感覺的人感到動聽。但是,這些都是單一的聲響,音符之間是沒有聯係的。雖然美妙的聲音可以存在於大自然中,可是音樂卻不存在。

有一些動物語音,如嗥、吠、吼、哞、嘶、嘯與人的機體發聲比較接近,假如這些因素簡單組合在一起,我們會聽到一片喧囂。人是這群粗野吵鬧者中的萬物之靈,他們會歌唱,是非常令人驚奇的。人區別於動物的特性就是能夠把聲音協調起來,這一點,任何動物都不能與人相提並論。由此,便派生出語言這個無法比擬的稟賦,它使人進行正確的練音。在這個範疇之內,人並沒有可供模仿的榜樣,所以學習是一項艱苦的工作。

每當人類的祖先狩獵歸來後舉行歡宴的時候,尤其是喝著覆盆子酒和黑刺李酒而變得醺醺然時,他們粗獷的喉嚨裏會發出什麼聲音呢?

是一首按樂譜寫的曲調嗎?當然不是,他們發出的隻會是震耳欲聾的幹吼。強烈有勁是這種喊叫的特色。假如酒館被當成洞穴,大量的酒被飲下之後,原始的歌曲也就可以被我們找到了。

可是,怎樣用燧石製作石器,怎樣在象牙上刻出巨獸圖像,這些都是這個嗓音粗獷的男高音已經很擅長的;甚至於他也懂得如何用赭石把尊神的臉頰裝點得更漂亮,如何用有色油脂在自己的身上作畫。好多關於形狀和顏色的樣板會存在於實際物體中,可是它卻不存在於有節奏的聲音中。

人類是不斷進步的,以樂器配合嗓音的嚐試漸漸就出現了。人們向隨手摘下枝條的管裏吹氣,會發出聲音;同樣,麥稈、竹管也都能被人吹出聲響。用兩根手指捏住的蝸牛殼能模仿山鶉的鳴叫;卷成角樣的大塊樹皮能發出牛鳴;葫蘆的空肚子上拉幾根細腸子,就能發出弦樂器的最初的幾個音符;結實的框架上繃上羊的膀胱,就成了最開始的鼓皮;通過有節奏地振動兩塊平的卵石,使它們彼此碰撞,就形成了響板的前身。可能這個樣子的東西就是原始音樂器材吧。現在,這種器材還被孩子們所保存,通過他們幼稚的藝術才能,我們依稀看到以前大孩子的影子。

古希臘牧歌詩人忒奧克裏托斯與維吉爾的牧羊人證明了古人不大可能還知道別的。梅麗貝對蒂迪爾說:“西爾維斯特準備了細小的燕麥秸來演奏。”在我年輕的時候,被老師要求翻譯的這棵燕麥,這輕巧的蘆管是做什麼用的呢?詩人是陳述一個事實,還是用“細小的燕麥秸”一詞作為修辭手段呢?因為我自己以前聽過用蘆笛演奏的音樂會,所以我認為這說的是事實。

那是在一個叫科西嘉的阿雅克修的地方。有一天,附近的幾個孩子為了感謝我給的一些糖衣杏仁,給我準備了一首小夜曲。先是忽然傳來一陣陣奇怪的聲音,聲音盡管不合規則,卻也十分柔和。我於是跑到窗戶,看到了所有的合唱隊員。他們個子有一捆稻草那麼高,神色嚴肅,排成圓圈,他們中間站著領唱。葉子鼓起,就像個紡錘肚的綠色洋蔥葉被大部分的孩子銜在嘴裏,還沒有成熟變硬的蘆管被小部分的孩子叼著。

他們以一種莊重的調子吹著這個草稈,也許是根據希臘人對待聖物的態度,唱著“沃塞羅”,也許這並不是我們說的音樂,但也不是亂七八糟的吵鬧,而是一種單一曲調,帶有天然缺點,沒有明確形式。

鼓脹的葉子的顫音通過草稈發出的笛聲顯現出來,極其悅耳動聽,我陶醉在洋蔥葉的交響樂中。可能這樣演奏的還有田園詩裏的牧羊人,這樣子唱著祝婚歌的可能也有馴鹿時代的新娘。

不錯,在我的記憶中,由科西嘉小孩演奏的抒情歌曲就像迷迭香叢中的蜜蜂嗡嗡聲,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直到如今,這些歌聲還在我的耳朵裏縈繞著。鄉間蘆笛的價值通過歌聲顯示出來,而且這蘆笛曾經被一種已經過時的文學歌頌不已。可是如今,我們距離這些質樸無華的東西實在是太遠了!今天的演奏,必須有低音大號,薩克斯,長號,有活塞的管樂器來加入,當然還可能有其他所有能夠想象的銅樂器、大鼓、炮聲。難道這就是我們說的進步嗎?

23 個世紀之前,希臘人懷著宗教感情,為禮拜太陽神金毛福玻斯而聚集在德爾菲。他們傾聽著對阿波羅的讚歌,雖然讚歌隻有幾行的和聲,偶爾有地方用笛和裏拉輕輕伴奏,但這首歌被刻在了石板上,而且被認為是傑作。這是考古學家最近才發現的。

曾經在奧朗日古代劇場演奏的古老歌曲是最古老的音樂史料。這些泯沒的聲音正好跟如今隻剩下廢墟石頭的劇場相匹配。我沒有親眼看到這個盛典,因為當東邊施放煙火時往西邊去是我的習慣,但是我的一個聽覺敏銳的朋友參加了盛會,他對我說:“在這巨大的半圓形劇場中 1 萬聽眾裏,讓人產生懷疑的是說自己能夠聽懂這遙遠時代的音樂的人。對於我來說,我覺得那音樂和盲人的悲歌很相像,所以我不由自主地用目光尋找那鬈毛狗。”

啊!希臘的傑作居然被這個野蠻人說成是荒唐的悲歌!這不是出於對他的不恭,而隻是由於力所不致而已。他的耳朵沒有辦法適應質樸無華的聲音,因為他的聽覺是按照不同的聽力規則來訓練的。由於年代久遠,這些聲音變得奇怪甚至是刺耳。不光是我的朋友,我們所有的人都缺乏被歲月所湮沒的那種原始的敏銳感覺。也許必須回溯到心靈淳樸的境界才能領略到阿波羅讚歌之美,也許直到有一天洋蔥葉演奏的歌聲才會讓我們感覺到那麼美妙無比。

雖然德爾菲的大理石並沒有使我們的音樂得到啟示,但是希臘作品卻是我們建築藝術和雕塑藝術的最完美的典範。由於自然沒有給聲音藝術提供原型,所以是變化不定的;我們的愛好也是多變的,今天認為是最好最完美的聲音藝術,明天可能就會認為是很平淡無奇的。相反,因為形狀的藝術是建立在現實的不變基礎之上,所以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美的東西是不會改變的。

任何地方都不會存在音樂的典型,甚至是偉大時期的布封所稱讚不已的夜鶯的歌唱也不是典型。我不想得罪任何人,但我想說說自己的看法。關於布封的風格和夜鶯的歌唱,我全都不感興趣。我覺得前者太修辭化而欠缺真實感情;後者搭配太不協調。人的心靈不能被感動,還不如小孩用花一個銅板買來的哨子裝在盛滿水的小罐子裏吹出的著名抒情詩中優美的華彩之句呢。

在鳥類之上,一些顫音曲調的卓絕嚐試出現了,比如嗥呀、吠呀、吼呀,直到人類出現後,說話和真正唱歌才變成了現實。在鳥類之下,青蛙隻能“呱呱”叫,因為在肺的音箱兩次張開之間有長時間的間隔,所以這時的叫聲含混不清。再往下就是昆蟲,昆蟲出現的年代更早得多。這些陸地居民出聲最早,演唱抒情詩也是最早的。它因為不能使氣流震動聲帶,便發明琴弓和摩擦,這一項卓越才能是人類在以後必須學習的。

通過讓一個粗糙的身體器官之間在另一個粗糙表麵上相互摩擦,各種鞘翅目昆蟲可以發出聲響,鬆樹鰓金龜通過用鞘翅邊緣去摩擦最後一根背骨來發聲;天牛通過前胸在胸的其餘部分關節上活動發出聲音;除了糞蜣螂以外,還有許多其他昆蟲通過摩擦發聲。實際上,這些昆蟲並沒有發出樂音,而隻是發出一種像風標擦在生鏽的軸上的咯吱聲;聲音是短促的、微弱的,並且沒有共鳴聲。

在這些靠摩擦發聲的昆蟲中,我們必須提到一種叫做盔球角糞金龜的昆蟲。它圓得像個球,前額有一隻角,像西班牙糞蜣螂一樣;不過生活習性卻不同,它沒有西班牙糞蜣螂那種吃屎的愛好。我家附近的鬆樹林就有這種優雅的小蟲,在樹下的沙子裏,它挖了一個窩。它在傍晚時從容地出來,發出一種啁啾叫聲,這很像雛鳥吃飽肚子後偎依在母親翅膀下麵時的聲音。一般時候它默不作聲,但是稍微有一點兒動靜就唧唧喳喳叫起來。把一些這樣的昆蟲裝在盒子裏就可以聽到美妙的協奏曲,可是耳朵必須湊得很近才能聽到那很微弱的聲音。比較起來,弦樂器演奏者就是肥大的鬆樹鰓金龜、天牛、糞蜣螂等昆蟲。事實上,所有這些昆蟲隻是通過唱歌表達一種害怕的感情,可以說這是一種悲鳴,一種呻吟。它們隻是在麵臨危險時才會發出聲音。據我所知,在婚禮上它們是從來不會鳴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