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強烈的陽光完全射在窗戶上,早已經吃飽了黍子粒和野味的小螽斯們大部分都仰臥著。它們把後腿伸得直直的,好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地消化著食物。這些螽斯在怡然自得地打瞌睡,還有的會高興地唱起歌來,可是這歌聲是多麼的微弱呀!
中間,螽斯的歌唱時斷時續,停停唱唱,歌聲是快速的“呼嚕—呼嚕”,好像黑山雀唱歌。灰螽斯的歌聲是一聲聲像琴弓響,聲音很嘶啞,更不清楚,有點兒像模仿蟋蟀的單調旋律。不過,這兩者的聲音都是這麼微弱,隻要距離 2 米,我就幾乎聽不到了。
為了演唱這種幾乎聽不到、沒有一點兒意思的歌曲,這兩個家夥都有它們肥胖的同夥所擁有的一切:帶齒的琴弓、巴斯克鼓、摩擦脈。灰螽斯的琴弓有將近 50 個齒,中間螽斯的琴弓有 80 個齒。兩種螽斯的右前翅上,在鏡膜四周有幾個半透明的空腔,顯而易見是用來增加振動部位的麵積的。雖然樂器再好不過,可是沒有用,因為音響效果非常差。
以這同樣的機理,用齒條來撥動揚琴,誰會表現得更優秀一點兒呢?沒有一種長著大翅膀的螽斯類昆蟲能做到。從最大的蟈蟈、白額螽斯和草螽,到最小的跳螽、小螽斯,它們全都是用琴弓的齒來撥動發聲鏡膜的框的;還有,它們全都是左撇子,也就是說在左前翅朝下的那一麵的琴弓,疊在帶有揚琴的右前翅上。總而言之,所有的螽斯歌聲都很微弱、模糊,幾乎聽不見。
在發聲器官總的結構上,隻有一種螽斯雖然隻是做小小的改動,沒有絲毫的創新,但是它卻能夠發出響亮的聲音。這就是葡萄樹距螽。
它沒有後翅,前翅隻剩下兩個凹陷的鱗片,鱗片上也有凹凸起伏的花紋,一個嵌著另一個。這兩項器官顯然就是飛行器官的殘餘,而如今卻成了專門的唱歌器官了。為了唱得更好,距螽最終放棄了飛行。
在馬鞍狀的緊身胸甲形成的拱頂下藏著距螽的樂器。與通常情況一樣,左鱗片在上,齒條在臀區。我們如果用放大鏡可以看出 80 個橫排的鋸齒,這些鋸齒刻得都很清楚,比任何其他螽斯的都強大有力。它的右鱗片在下,在頂角處稍稍有塌陷,鏡膜是閃閃發光的,一條比較粗的翅脈是邊框。
距螽的樂器結構優異,比蟬的要好。蟬的樂器發音原理是通過兩條發音肌的收縮,使兩個音鈸的凹陷部分一下收攏、一下放鬆。蟬也沒有音室,也就是沒有共鳴器作為音箱。在正常狀態下,距螽總是唱著“戚依依—戚依依”的哀怨小調,比白額螽斯歡快的琴聲傳得更遠。
如果自己寧靜的生活被打亂了,白額螽斯等螽斯類昆蟲便害怕得不敢唱歌,它們會立刻不出聲了。對於它們來說,歌唱總是對歡樂的表達。距螽也是一樣的。它害怕自己的生活被打亂,想用沉默來使企圖捕捉它的對手捉不到它。但是如果它被我們用手指抓住,它往往又雜亂無章地撥動它的琴弦,發出聲響。當然,這時候它的歌聲表達的是不愉快,是對危險的恐懼和擔憂。同樣還有,當蟬的肚子被小孩因為好奇而無情地扯下,發聲器官被掀開時,它比任何時候叫得都響。這兩種昆蟲都是在危險的環境下會發出無奈和恐懼的哀鳴,這樣歡樂的歌曲就變成憂愁的了。
我要指出的是,距螽還有其他會唱歌的昆蟲所沒有的特性,那就是雌雄都有發聲器。其他的螽斯類昆蟲,雌蟲總是不出聲的,甚至根本沒有琴弓和鏡膜這樣的基本構造,可是雌距螽卻有著與雄距螽那樣相類似的樂器。
距螽的發音器官構造一般是左鱗片蓋住右鱗片。左鱗片邊沿是蒼白色的粗翅脈,中間形成帶小網眼的網絡。中間的相反處是光滑的,鼓隆著就像一頂棕紅色洋蔥皮的小圓帽。兩根輔翅脈在小圓帽的下麵,主翅脈稍稍有點兒凹凸不平。右鱗片結構和左鱗片相似,但有一處小小的不同:一根翅脈橫穿過洋蔥皮般的中央小圓帽,就像蜿蜒的赤道一般。我們在放大鏡下還可以看出,有非常細的齒橫排在長的方向。
根據這個特點,我們可以看出這就是琴弓,這位置跟我們已經知道的卻相反。雄距螽是個左撇子,它用上方的左前翅來完成彈琴這項活動;雌距螽用下方的右前翅來撥琴。不過,雌距螽簡單的身體上沒有鏡膜,也就是說沒有像雲母片那樣閃閃發光的薄膜。它的琴弓通過橫向摩擦對麵鱗片的凹凸不平的翅脈使嵌著的兩頂圓帽同時振動起來。
因此,它的兩個振動部件由於太僵硬,太粗糙,它沒有辦法發出飽滿的聲音。而且歌聲相當微弱,比雄距螽發出的聲音更加嗚咽。需要指出的是,雌距螽是不會隨便唱歌的。如果我不插手的話,我的囚犯們根本不會參加籠子裏其他夥伴舉行的音樂會。可是,如果它們有了麻煩,比如被抓住,便會立刻呻吟起來。
這樣我們就明白了,當螽斯們處於自由狀態時,情況不會是這樣的。我籠子裏的不出聲的雌距螽不是白長著音鈸和琴弓這兩個發音器官的,害怕時發出呻吟聲的樂器在歡樂時也會發出聲響的。
螽斯類昆蟲的發聲器是用來做什麼的呢?我認為它對婚姻嫁娶起到一定的作用,相信雌螽斯在聽著這山盟海誓的竊竊私語時會感到十分的溫柔甜蜜;但是如果說這是螽斯類昆蟲發聲的唯一用途,我便是不顧事實地瞎說了。談情說愛不是發聲器的根本功能。昆蟲使用發聲器,首先是為了表示它生存的歡樂。為了歌唱肚子吃飽後曬著太陽時的生活樂趣。舉個例子可以說明,肥胖的雄螽斯和雄蟈蟈在結婚後都筋疲力盡,再也恢複不過來,甚至不願意交配,可它們繼續歡樂地鳴唱著,直到沒有力氣為止。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螽斯類昆蟲歡樂時會衝動,而且還有能夠用聲音來表達歡樂的這種長處,就像得到滿足的純粹藝術家;就像工人傍晚從工地回到自己家時,自吹口哨,自唱不打算讓別人聽到也不想有人聽到的歌。他通過這樸實無華的、幾乎無意識的情感抒發,表達了自己的歡樂,因為艱苦的一天結束了,盤子裏冒著熱氣的白菜在等著他了。會唱歌的昆蟲通常就是因為歡樂鳴叫的,它在歡慶生活。
有的昆蟲更是了不得。因為生活中既有溫馨也有痛苦。葡萄樹距螽既會表達歡樂,也會表達痛苦。它用單調的旋律告訴灌木叢附近的居民它的快樂,它也以一種幾乎沒有改變的同樣單調的曲調來表達自己的痛苦以及對現實的恐懼。它的伴侶也有這種天賦,它也是彈奏樂器者。
它用另一類型的兩個音鈸來表達它的歡樂和它的痛苦呻吟。
總而言之,我們是不能輕視帶著齒條的揚琴的,它會使草坪充滿生機。它有時候低聲吟唱生活的歡樂,有時又在表達現實的艱難;它還向周圍發出愛情的召喚,使孤男寡女在長期等待中從不會感到寂寞。
它唱出了昆蟲生命中那段最美好時期。可見,它們的歌聲就是最好的話語了。
可是這卓絕的、有遠大前途的天賦,卻隻賦予了跟石炭紀時代初級試產品同一家族的粗劣低等的物種。假如像人們所說的,高等昆蟲是起源於逐步進化的祖先,那麼為什麼它們沒有從一開始就保存著發聲這個優秀的遺產呢?
我們不能說進化論隻是個騙局,不應該認為弱肉應該被強食,但至少說天賦差的被天賦高的消滅掉這種野蠻做法並不存在。我們是不是應該對進化論者說最具有優勢者才能生存下來的說法表示懷疑呢?
是的,我們對此完全應該表示懷疑。
生長在石炭紀的某種長 60 厘米多的蜻蜓告訴了我們這一點。這個巨大的如人般的東西,它的大顎的鋸齒使長著翅膀的小蟲們怕得要命。
可是它如今已完全消失了,相反,有著棕色或者藍色肚皮的弱小的豆娘卻至今仍然在我們溪邊的燈芯草上飛舞著。
與巨大蜻蜓生活在同一時代的可怕的索羅德魚也能清楚地說明這一點。這種魚身上披著堅實的盔甲,還帶有可怕的武器,可是它們寥寥無幾的後代卻都是發育不全的動物。那些長著花紋外殼的五彩繽紛頭足的綱軟體動物,中生代的某些菊石化石有車輪那麼大,可在如今的海洋裏,它們的代表隻有像小小的消防帽一樣的鸚鵡螺。從前長 25 米的蜥蜴類動物,在今天卻成了在牆上的灰蜥蜴。跟人類同時出現的龐大的動物——猛獁,我們現在隻能從它的遺骸當中辨認出來;可是它的近鄰,跟它比起來就像小綿羊的大象卻一直在繁衍生息。這些都是違反了強者生存規律的例子。強者死亡了,弱者取代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