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是7月中旬,按照氣象學的說法,盛夏時節才剛剛開始。可是,實際上越來越熱的天氣卻比日曆上來得要快許多。剛剛幾個星期下來,天氣已經熱得讓人受不了了。
今晚,村子裏正在歡度國慶,孩子們圍著篝火興高采烈地蹦蹦跳跳。明亮的火光一直映射到鍾樓上,隨著一支支煙花“刷、刷”地騰空而起,鍾樓上的鼓聲也開始莊嚴地敲響。此時正好晚上 9 點。我獨自一人在涼風習習的夜色中,傾聽著田野聯歡會的美妙音樂。這個在收獲季節舉行的聯歡會,比此刻村莊廣場上使用火藥、篝火、紙燈籠以及劣質燒酒進行的國慶活動更要莊嚴。真是無比美麗又不失簡樸,無比恬靜卻又充滿生命的力量。
夜已經晚了,忙碌了一天的蟬也不再鳴叫。沉醉於炎熱和陽光之中的它已經盡情地演唱了一天,此刻夜晚來臨,它也該休息了。但是,常常有突發的危險將它們的休息打斷。聽!短促、尖銳的叫聲突然從梧桐樹濃密的樹枝裏發出。這是蟬的哀鳴,這是正在安靜休息的蟬被夜間瘋狂的捕獵者——綠色蟈蟈抓住而發出的絕望哀號。蟈蟈先向蟬撲過去,接著攔腰抓住它,然後是開膛破肚,繼而挖出它的內髒。這是繼音樂以及舞蹈之後而來的殘酷殺戮。
我對從來都沒見過,也永遠不會看到的歡度國慶最崇高的表達方式——隆香軍事閱兵一點兒也不感到遺憾。因為我在報紙上是可以看到的,報紙上有關於閱兵場地的圖片。
通過報紙,我看到會場一片淩亂。寫著“軍人救護車”、“平民救護車”的紅十字旗插得到處都是。有的需要連接斷骨,有的需要醫治中暑,還有的需要悼念死亡。這一切都是在計劃之中的,是可以預料到的。
我敢打賭,在我這個通常都十分安靜的村莊裏,如果在這個歡慶的日子裏不發生打架鬥毆這樣極為不好的事情,慶祝節日是不會結束的。這一切給人的感覺是,為了更好地領略快樂,就必須用痛苦這個因素來襯托。
讓我們遠離喧囂,去傾聽、去沉思吧。當蟬掙紮著被開膛破肚時,聯歡會還在梧桐樹枝上進行著。可是合唱隊已經換了人,該輪到夜晚的藝術家粉墨登場了。耳朵靈敏的人能夠聽到在周圍的綠葉叢中,蟈蟈們在竊竊私語。那聲音既像輪滑滑動,又像幹皺的薄膜被風吹動,毫不引人注意。在這嘶啞的卻又連續不斷的低音中,非常急促,又像是金屬碰撞般的清脆響聲時不時地會發出一聲,這是蟈蟈們的歌聲和樂章。
樂章之間是靜靜的間歇,此外則是輕輕的伴唱。
盡管強化了合唱時的低音,可是這個音樂會還是既不起眼又不出色的。雖然在我的耳邊就有十來個蟈蟈同時在演唱著,可是它們的聲音很弱,有時候我的耳朵並不能捕捉到這微弱的聲音。然而,當四周的蛙聲和其他昆蟲的鳴叫暫時告一段落時,我就能聽到那一點點非常柔和舒緩的歌聲了,這與深夜當中的寂靜氣氛十分的協調。綠色的螽斯呀,我的寶貝!如果你把琴能夠拉得再響亮一點兒,那你就是比唱著嘶啞歌曲的蟬更優秀的歌手了。而在我國北方,蟬卻篡奪了你的名字和榮譽!
不過,你的鄰居——那可親的敲鈴鐺的蟾蜍(鈴蟾),你卻永遠也比不上。你是在樹上鳴唱,而它則在梧桐樹下發出叮鈴的聲響。在我的園中,它是兩棲類居民中最小的,也是最擅長去很遠地方的家夥。
每當暮色沉沉的夜晚來臨時,我在花園中散步、思考的時候,我有多少次遇到了它。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腳前麵跑、在翻著筋鬥滾動?這是被風吹動的落葉嗎?當然不是,這是小鈴蟾,顯然,它的旅行剛剛被我打擾了。它驚慌地藏在石頭、土塊或者草的下邊,盡力使自己激動害怕的情緒平靜下來,然後很快又發出清脆的鈴聲。
在這個全國歡慶的夜晚,我的身邊大概有將近 10 隻鈴蟾,它們唱得一個比一個歡,跟比賽一樣。我家門前擺了許多花盆,它們一行行被排得緊緊的,這樣就形成一個前庭。大部分的鈴蟾會躲在花盆中間,每一隻都在唱著,歌還是老一套。不過有的聲音低沉些,有的尖銳些,但是都很短促,這些聲音深深地傳入耳朵,而且音質是非常清脆的。
它們的節奏緩慢,抑揚頓挫,好像在唱著老一套的歌曲。這隻叫一聲“克呂克”,那個用細細的喉嚨也在回應著“克力克”,第三隻是這一群歌手中的男高音,也會叫上一聲“克洛克”。就這樣,就像村子裏教堂鍾樓上的排鍾一樣重複著:“克呂克—克力克—克洛克”,“克呂克—克力克—克洛克”。
兩棲類動物的合唱團使我回憶起了小時候的某種琴。那個時候我6 歲,對奇妙的聲音開始有靈敏的感覺,這種琴便成為我一心渴望得到的東西。其實它是一係列玻璃片,它們的長短是不一樣的,被固定在兩條拉緊的布帶上。軟木塞上插根鐵絲便成了敲擊棒。你可以想象,一個沒有任何經驗的人,很隨意地敲打鍵盤,並且毛手毛腳的。無論是八音度、不協調和音、反和弦,總之,一切的一切都是亂七八糟的。
這樣,你對於鈴蟾演唱的歌曲就會有一個比較清楚的認識了。
從歌曲方麵來講,鈴蟾歌是沒頭沒尾的;可是作為清純的聲音來講,卻真的是悅耳動聽。自然界的一切音樂會都是這樣的。在音樂會中,我們的耳朵會聽到最動聽的聲音,然後耳朵變得更精細了。除了要有現實的聲音之外,還產生了有序感。這是產生美的首要條件。
然而這種從一個角落到另一個角落的柔和聲響是求愛的清唱,是男友向它的女友發出的召喚歌。沒有別的情況,音樂會的結果我一般是可以猜測的,但是無法預見的是婚禮奇怪的最後一幕。因為婚禮結束後,做父親的樣子變得讓人認不出,它終於要離開它的隱居地了。
它把它的子女包在後腿四周,帶著一串卵要搬家了。這串卵有梨籽大小,就像鼓鼓囊囊的包袱。這包袱纏著它的腿肚子,裹著它的大腿,像褡褳一樣壓在背上,使它完全變了模樣。
沉重的負擔壓在它的身上,使它跳不起來。它拖著笨笨的身子要到哪兒去呢?原來,溫柔體貼的它要到做母親的最不願意去的地方——附近的泥沼。蝌蚪的孵化和生命進行必不可少的條件就在那裏——溫暖的水中。它熱愛陰暗和幹燥,可是如今卻迎著潮濕和充足的陽光而行。
在行進過程中,濕乎乎地掛在它腿上的卵慢慢地成熟了。它在一小段一小段地不斷向前走著,累得要吐血了。可是泥沼也許還遠著呢。不過沒關係,我相信這個頑強的旅行者一定會找到的。
它終於找到了。盡管它厭惡洗澡,卻立即進入水中,而那串卵在兩腿的互相摩擦之下也脫落下來,現在的卵終於處在適合成長發育的環境中了,其餘的事將會自動進行下去。慈祥的父親任務完成了,便要急忙回家,它要回到它那幹燥的環境中去。在它一轉身的工夫,小蝌蚪就孵化出來了。這些小蝌蚪長著黑黑的身子,在水裏活蹦亂跳的。原來,它們隻是在等跟水接觸,隻要一接觸,它們就馬上掙脫卵殼了。
這些出現在 7 月的歌手中,隻有一種樂聲可以和鈴蟾的和諧樂曲一比高低,它就是別稱“小公爵”的長耳鴞。這是一種夜間猛禽。這個小家夥眼睛金黃色,模樣優雅,額頭上有兩根羽毛觸角,因而使它在這個地方得到了“帶角貓頭鷹”的稱號。它的歌聲很單調,很令人心煩,卻又很響亮。尤其是在夜裏萬籟俱寂的時候,單是這單調的歌聲就可以充滿夜空。這種鳥可以對著月亮接連幾個小時唱它的康塔塔,老是發出“去歐—去歐”的聲音,節拍是一直不變的。
就在這個時候,人們興高采烈地大喊大叫,廣場梧桐樹上的那隻鳥兒就被嚇跑了,它來請求我接受它。我聽到它在柏樹尖上用自己均勻化一的曲調唱歌,歌聲打破了蟈蟈和鈴蟾雜亂無章的合唱。它的歌聲把一切的抒情歌曲都壓倒了。
從另一個地方傳出來的好似貓叫的聲音,時不時地跟這柔和的樂聲形成鮮明的對照。這是帕拉斯的沉思的鳥兒,也就是普通貓頭鷹求偶的喊聲。它整天蜷縮在橄欖樹幹的洞裏,而當夜幕降臨時就會歌唱起來。它是從附近某個地方來到園子裏的老鬆樹上的,現在它像蕩秋千似的一上一下地在園中飛著。在那裏,它把那貓叫般的不和諧歌聲也加入到田野音樂會中去。不過因為距離的關係,這難聽的叫聲才微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