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太微弱了,為了能夠肯定這裏的確有聲響,我不得不求助於小保爾的耳朵。它的全部歌唱,就像針尖擦著紙頁似的響聲,近乎寂然無聲。
好的音樂是不會由一個如此粗陋的樂器奏出來的。螽斯跟蝗蟲截然不同,它有繃得像音簧似的振動膜,有帶鋸齒的琴弓。
我們看看意大利蝗蟲吧,它的發聲器跟其他蝗蟲一樣。它有呈流線型的後足,每一麵有兩條豎的粗肋條。粗肋條周圍,排列著一係列人字形的階段似的細肋條。不管是內麵還是外麵,都一樣突出,一樣清晰明顯。而且,更使我驚訝的是所有肋條都是光滑的,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是起琴弓作用的前翅摩擦後腿的臀區,同其他部分一樣,沒有搓板、沒有任何鋸齒,隻有一些粗壯的翅膀。
如此簡陋的發聲器試製品,能發出什麼聲音呢?或許隻有像一塊幹皺皮膜被輕輕一擦所發出的聲音。蝗蟲把腿抬高,然後又放低,激烈地顫動,就為了這微弱的聲音。它十分滿意自己的成績。就像我們在滿意時並不打算發出聲音卻搓雙手那樣,它通過摩擦身體側部,來表達生活中特有的樂趣。
當太陽時隱時現、天空略有雲翳時,我們來觀察它吧。天空中露出太陽時,它的後足就一上一下地動起來,陽光越強烈,動得越厲害。
它唱歌的時間很短,但隻要有陽光,它就會一直唱下去。太陽一旦被雲遮住,它就會立即停止唱歌;等陽光重現時,再重新開始。熱愛陽光的蝗蟲便是以這樣的方式表達自己簡單的舒適感的。
用摩擦來表示歡樂並不是所有蝗蟲的表達方式。即使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長鼻蝗蟲也沉悶地不作聲。因為它的腿非常長,它擺動起來的後腿就像是琴弓一樣,但我從沒見過。它的腿那麼長,但除了跳躍以外,幾乎沒有其他的用途,
灰蝗蟲用一種特殊的方式來表達高興,雖然它的腿看起來非常長,也不發聲。這個巨人經常到荒石園裏來,即使是隆冬季節。當風和日暖時,我看到在迷迭香上它好像要飛起來——它張開翅膀,迅速拍打幾分鍾。雖然翅膀拍打得非常迅速,卻幾乎聽不見發出的聲音。
還有更差勁的一些別的蝗蟲,比如紅股禿蝗——萬杜山頂的阿爾卑斯距螽的伴侶。地中海植物的客人——紅股禿蝗在遍地長著帕羅草、像蓋著銀色地毯的阿爾卑斯地區溜達散步。玫瑰紅的花芽在雪中微笑,潔白的小花白得像周圍的雪。穿著短短的緊身上衣的紅股禿蝗,像花圃裏的植物一樣鮮豔。
高原地區,迷霧沒有把陽光遮住,它的衣服顯得既簡樸又優雅。
肚子的顏色為黃色;背像淡棕色的緞子;後腿基節的顏色為珊瑚紅,腿節則呈天藍色,脛節戴著一個象牙色的腳鐲,非常漂亮。這麼標致的它,仍然穿著非常短的衣服,模樣仍然像若蟲。
紅股禿蝗的前翅粗糙,長不超過腹部的第一個環節彼此是隔開的,就好像是西服的後擺。它的後膀更短,甚至連前胸都遮不住。雖然它已是發育完全的、已經成熟可以交配的蝗蟲,但它會被初次見到的人錯誤地當做若蟲。一生都是這副幾乎沒有穿衣服模樣的昆蟲,便是紅股禿蝗。
在這裏就沒有必要指出它不可能鳴唱了,因為它的上衣剪裁得這麼短。它的確有琴弓,即粗粗的後腿;但它沒有在摩擦時作為發聲空間的前翅,也沒有突出的邊緣。如果說別的蝗蟲嗓音沙啞,那麼紅股禿蝗則完全是個不會發出聲音的啞巴。我喂養了它 3 個月,我周圍的人耳朵再靈敏,聽得再認真,也沒有聽見任何聲音。這個昆蟲雖然默不作聲,但它一定有其他辦法來召喚情侶和表達自己的歡樂。是什麼呢?我不知道。
紅股禿蝗始終是笨拙的步行者,沒有飛行器官,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而它同樣生長在阿爾卑斯山草地上的近親,卻擁有非常傑出的飛躍天賦。其實,它似乎可以擁有翅膀這種高等運動器官的:它有前翅和後膀的原基,這是卵贈給若蟲的禮物。然而,它卻沒有想到加以應用、發展這些原基。它一直蹦蹦跳跳,卻沒有更大的抱負,每天步行它就滿足了,做一個名副其實的步行蝗蟲它就滿足了。
越過積雪的斜穀,從一個山頂,迅速飛到另一個山頂;從一個草被割光的牧場,輕輕鬆鬆地飛躍到另一個沒有開發過的牧場。這種好處顯然是相當有價值的。其他蝗蟲,尤其是居住在山頂的同伴們,都有翅膀而且覺得翅膀非常好。它為什麼不去模仿它們呢?從匣子裏把一直裹著卻無用的殘翅抽出來,是很有好處的,可是它們根本不這麼做。
為什麼呢?
“進化停頓了。”有人回答說。好吧,工程進行途中,生命停頓下來了。這實際上等於沒有回答。我又以另一種形式提出問題,停頓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發育老熟時能夠飛躍是若蟲生下來就有的夢想。為了保障這美好的未來,它的背上長著 4 個翼套,各種寶貴的原基都蟄伏在套裏。按正常的進化法則來說,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它的諾言沒有被身體實踐,它的保證沒有被履行,成年的蝗蟲仍然穿著殘缺的衣服,仍然沒有翅膀。
這能不能歸因於阿爾卑斯山生活條件的艱苦呢?根本不能,因為其他跳躍昆蟲也居住在同一塊土地上。它們都能從若蟲給予的原基長出翅膀來。
動物的某種器官,是在需要的推動下,經過一再嚐試,不斷進步才得到的,人們如此斷言。對此人們不承認其他創造性的作用,隻以需要來解釋。蝗蟲,比如我在萬杜山圓形山頂上看到的那些飛躍的蝗蟲,它們通過千百年默默無聞、生生不息的勞動,本來應該從若蟲外套的短後擺長出前後翅來的。
對極了,那麼請你們告訴我,聲名顯赫的大師們,為什麼紅股禿蝗要將飛行器官的原基保留下來而不想超越呢?它在百年的歲月中,一定也受到過來自需要的刺激。在岩石中,當它跌跌碰碰地艱苦地行走時,它感到如果能夠擺脫地心吸力來飛行,那就太好了。它的器官所做的一切嚐試,其目的就是得到一份好彩頭,可是所有的這些努力,卻無法撐開剛剛萌芽的翅膀。
照你們的理論,在氣候、習慣、需要、食物等條件完全相同的情況下,有的發育成功了,所以能夠飛翔;有的發育失敗了,所以始終都是笨重的步行者。這簡直是一種說了等於沒說的解釋,就好像很相信那些極其荒謬的事一樣。這種解釋我不接受。我寧願不做任何預測,而承認自己對此完全無知。
把這個落伍者暫且擱到一旁,因為跟它的同類比較起來,它已經落後了一大截兒。但其中的原因是什麼呢?在身體的發育中,有躍進,有後退,有停頓。對此,我們感到非常好奇,但卻無法理解。這其中的緣由太深奧了。在這樣的問題麵前,謙卑地躬身引退是最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