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歡那個小醜啦,可卻沒找到他。”四月往台上台下看了半晌,在震天的鑼鼓聲中俯身對水華和季寧道,“若是他沒來,就可惜了。”
“你說的是那個臉上塗著白粉的花衣男子麼?”季寧問道,“我開始還見著他,現在不知去哪裏了。”
“啊,我也好想聽他表演呢。”水華失望地道,“哥哥,他會不會在府裏迷路了?”
“我去看看。”季寧揉了揉額頭,對雜耍班子習慣在鬧市表演而顯得過於嘈雜的配樂感到有些頭痛,於是樂得站起身來,往總督府錯落龐大的宅院中走去。
他原本隻是圖圖清靜,也未必真想去尋那小醜,隨意一走,竟離玄林的書房處越來越近。正打算折返,忽見人影一閃,仿佛有人正從書房那邊折了出來,季寧定睛一看,那人穿一身紅綠布塊拚湊出的花衣,頭上戴一頂寬邊四角帽,臉上厚厚塗了一層白粉,卻不正是方才在台下匆匆一瞥的雜耍班子小醜?
見季寧站定了盯著他,那小醜雖然臉色藏在白粉後看不分明,卻有些畏懼地瑟縮了一下:“我……我本想找個無人地方解手,卻找不到回去的路……少爺行行好,帶我回戲台去救場……”
“嗯,我帶你回去。”季寧點了點頭,目中卻閃過一絲犀利之色。
走了一會,忽見幾個護院神色緊張地匆匆過來,對季寧低聲問道:“先生可曾見到什麼可疑之人?”
“怎麼了?”季寧問道。
“有人在大人書房裏用刀子釘了一封恐嚇書信。”護院們說到這裏,見季寧默默搖頭,便快步趕往戲台方向,生怕潛藏之人乘亂危害到府中家眷。
見護院們走遠,季寧方才轉身,對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小醜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不知為何,他雖然從一開始便懷疑起這個小醜的真實身份,卻始終猶豫著沒有當場揭穿他。
“我隻是個雜耍藝人……”
“你撒謊。”季寧看著小醜那雙藏在寬大帽帷下的藍色眼睛,聲音因為有些緊張而微微顫抖,“我是讀憶師,你的眼睛騙不了我。”
“你是……季寧?”那個小醜仔細地端詳著季寧的麵容,忽然試探著問道。
“你認識我?”季寧疑惑地盯著麵前身材高大的小醜,雖然難以分辨他化妝下的真實麵目,但那雙冰族特有的藍色眼睛卻讓他腦中的神經猛地一跳,仿佛有什麼激烈而複雜的記憶想要翻湧而出。
“我是明石。”雜耍藝人忽然笑了笑,“十多年了,真沒想到還能認出你……怎麼,你不記得我了麼?”
“十多年前的事,我已經忘記了。”季寧漠然對視著對方欣喜的笑容,冷淡地回答。
“你……忘了?那怎麼可能?”明石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知道那段記憶會讓仇恨蒙蔽我的心靈。”季寧伸手按了按不住跳痛的後腦,不動聲色,“所以,我用金針把它從腦中封印了。”
“你故意裝作不認識我,是為了把我交給官府吧?”明石咬了咬牙,過度的表情讓他臉上塗的白粉簌簌飄落了些許,顯出難以掩飾的憤怒,“真是看不出來,當年救的是隻忘恩負義的小狼!”
“我並不要把你交給誰。”季寧冷冷地道,“你們的恩怨,跟我無關。”
“好,很好。”明石盯著季寧,點了點頭。然後他轉過身,往戲台方向走去。表演仍然要繼續,他不能連累整個雜耍班子。
“哥哥,你回來了?小醜要上場了呢。”聽見季寧回來,水華興奮地道。
“好啊。”季寧答應著,把自己的椅子朝水華挪近了一些,眼角卻瞟到台邊新到來的一隊護院。他的手不自覺地搭到水華椅子的扶手上,即使他剛才沒有從明石的眼中看出進一步的惡意,他還是隨時準備著在突發的危險中保護水華。畢竟,她是他的學生。
小醜終於出場了,這回他模仿的是一隻出來偷東西,卻誤食了藥餌的老鼠。他在台上上躥下跳,好幾次還滑稽地從木架上跌落。惟妙惟肖的表演引得觀眾陣陣大笑,而季寧卻恍惚覺得他臉上那痛苦的表情並非全部是假裝。明石……從那人口中吐出的這個稱呼仿佛一把鑰匙,使勁地捅著他那把生鏽的記憶之鎖,磨得他有些心煩意亂。他不由伸出手,摸到了後腦那封印的所在,內心中竟有一種衝動想要把那金針拔出來。
“哥哥,他們在笑什麼啊?小醜演的是什麼?”水華半晌不見季寧開口,而周圍的笑聲卻此起彼伏,焦急地扯了扯季寧的衣袖。
“哦,他演的是……”季寧剛說到這裏,卻覺得遠處有些異動,轉身看時,卻是幾個交城駐軍悄悄走入院中,與護院隊長低聲交談了幾句,隨後又走了出去。於是他拍了拍水華的手,走過去問護院道:“怎麼了?”
“參將大人調兵把總督府圍起來了,待會兒表演完了就進來搜捕刺客。”護院隊長回答。
季寧點了點頭,走回座位,卻見明石已退回了後台去。他輕輕在水華耳邊道:“一會兒駐軍要進來巡視,小姐不必驚慌。”
“哦,又來刺客了麼?”水華不以為意地笑了,“不過我不擔心,爹爹每次都能化險為夷的——那還繼續表演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