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雜耍藝人(3 / 3)

“其他人還不知道這事,當然要演完。”季寧輕輕搖了搖頭,他無法想像麵前的女孩子是在怎樣的狀態中長大,竟然在父親麵臨危險的時候仍然忘不了觀看演出。然而他很快便覺察出,水華的手在瞬間變得冰冷而顫抖,這個孩子,隻是習慣了把恐懼和寂寞都藏在心底,而給所有擔心她的人作出最快樂和單純的模樣。

雜耍藝人們顯然並不清楚他們的處境,仍然在台上籌備他們最為出彩的壓軸節目。他們拆去了戲台上方遮蔽日光的帷幕,在戲台中心放置了一張包著銅皮的寬大木桌,桌麵凹陷成槽,最低處打通後在桌下接了一個吹嘴。

雜耍班子的頭領,也就是先前自報姓名稱為羽邊的中年人走上台來,做了個四方揖後鑽入桌下,含住了吹嘴。而桌麵上方,兩個少女則在凹槽兩邊的銅皮上點燃了一枝枝粗大的蠟燭,融化的燭油沿著銅皮流下,彙集到最低點。當燭油聚集起汪汪一灘後,桌下的羽邊猛地吹了一口氣,吹破了凝結在吹管內壁的薄薄的蠟層,讓上方的燭油蓬地向上濺起、伸展,如同一株破土而出的樹苗,瞬間凝固在半空中,也引得台下的看客們轟然叫好。

蠟燭不停地融化,燭油也在凹槽裏越積越多。坐在桌下的羽邊不停地含著吹嘴鼓動著腮幫,半空中的蠟燭樹就仿佛吸取了養分一般迅速地生長,越長越高,漸漸高過了總督府的圍牆。

“聽說,他能把這蠟燭樹吹到雲端裏去呢。”四月目不轉睛地盯著樹尖,興奮地道。

“真的有那麼高了麼?”水華也緊張地抓住季寧的手,屏著呼吸,仿佛她能夠聽到蠟燭樹簌簌長高的聲音。

“嗯,是的,快要看不到頭了。”季寧回答著,終於因為刺目的陽光而垂下眼睛,卻看見明石扮演的小醜再度走上台來。

“小醜要準備爬樹了。”季寧說。

“啊,那不是蠟燭油凝成的麼,怎麼能支撐得了人的重量?”水華驚異地問。

季寧心裏一驚,自己怎麼會知道小醜是要爬這株蠟燭樹呢,難道當年明石曾經告訴過自己,或者自己已經看過了類似的表演?看來被自己封印的記憶裏,果然不光有仇恨,還有一些自己本來不願意忘記的事情。

小醜繞著木桌跑了幾圈,終於噌地一下,跳上了最低的一根“樹枝”。蠟燭樹枝顫了幾顫,居然沒有斷裂。

小醜來了精神,開始沿著蠟燭樹向上爬去,而台下眾人的目光,也逐漸從仍然在不停長高的蠟燭樹尖上回到他身上。看著高大的人影如同猿猴一般敏捷地攀爬在脆弱的蠟燭樹枝上,看客們無不咋舌稱奇,連那一眾護院也看得入了迷。

“躡雲之術。”季寧的腦海中忽然冒出這四個字來。然而還容不得他細想,眾人的驚呼聲中,小醜腳下的一根樹枝驀地斷裂了,他的身體懸浮在半空中搖晃了幾下,仿佛一隻驟死的鳥一樣砰地砸落在台麵上。

果然,明石是有傷在身,否則他何必要借雜耍藝人的身份混進府來送信,而不是一開始便使用躡雲之術。季寧想通了這一層,淡淡一笑,他倒要看看,明石如何從這重重包圍的總督府中逃脫。

幾個雜耍藝人慌忙跑上了台,將明石攙扶起來。走了兩步,明石擺了擺手,再度走回蠟燭樹前。

“小醜還要重新表演一次。”季寧向一旁的水華解釋,“雜耍藝人都是這樣,他們要一次次表演到成功為止。”

“從那麼高摔下來,他肯定很痛吧。”水華轉頭對四月道,“去把我們的藥箱拿來。”

明石明顯地小心起來,季寧猜測他已看到了牆外包圍的軍隊。他放慢了動作,卻保持著速度,毫無花樣,卻又穩紮穩打,逐漸沿著蠟燭樹超過了圍牆,超過了總督府最高的明樓,紅綠相間的身影在眾人的視線中越來越小,仿佛一路爬進了雲層後的天空中。

“好啊!”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眾人的歡呼和掌聲頓時響成了一片。似乎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震顫,那株高已通天的蠟燭樹忽然簌簌地斷裂開來,白色的枝幹一截截地從天而落,最終坍塌在寬大的戲台上,仿佛一層風幹的骨骼。與此同時,所有的雜耍藝人們一起走上台來,對台下的觀眾鞠躬致意,宣布全部的表演結束。

這個時刻,除了季寧,所有的觀眾都忘記了追問那個小醜的去向,而交城的守軍也最終沒有在包圍得鐵桶一般的總督府裏發現任何可疑人員。負責緝拿刺客的參將事後醒悟過來,想把一眾雜耍藝人帶回衙門拷問小醜的下落,卻被匆匆趕回的玄林阻止了。

“不過區區一封恐嚇信,沒有必要大動幹戈。”玄林隨便看了看那封用尖刀釘在自己書房桌案上的冰族來信,隻是付之一笑,隨即將那封信在燭台上燒掉,“我這輩子收過的恐嚇信不下百封,遇到的刺殺也近十起了,若是要真要株連清查,怕是人頭都砍不過來。不過,”他說到這裏,聲調猛地轉高,“交城的海防才是真正令人擔心之處,希望將軍能大力協助於我,清吏治,勤兵事,固城牆,絕走私,清除冰族從交城滲透入雲荒內陸的隱患。”

眼看參將諾諾稱是,玄林揮手遣走了無功而返的軍隊。他疲憊地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看著那些交城士兵的背影暗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