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情與傷(1 / 3)

十、情與傷

沿著蜿蜒的街道往山頂的宮殿走去,明石一路觀察著身邊的這座城市,美則美矣,卻過早地顯得寂靜。墜滿星辰的夜空倒扣下來,人就仿佛在一口碩大無比的枯井裏行走,隻聽得見遠處傳來的水聲,而這些閃爍的星光,竟然是這座城市中最大的光源。明石記得鳳書說過冰族所居的海島資源匱乏,燃料短缺,因此一到晚上人們就早早入睡,不像空桑的城市一樣燈火通明。

“如果我們有更多的脂水就好了。”那個時候鳳書感慨道,“鯨艇有了燃料,機械有了動力,人們也有更多的熱源和光源,不像現在這樣,節省得太苦了。憑什麼愚蠢懶惰的空桑人占據了雲荒大陸的全部資源,而我們冰族卻隻能漂流在海上,顛沛流離?這個問題,冰族人問了幾千年,也恨了幾千年啊。”

心頭咀嚼著鳳書的話,明石終於走到了冰魄島的最高處。麵前是一座白色的宮殿,宮殿正前方是一座高高聳立的尖頂門樓,上麵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鳳鳥,那是冰族人的圖騰。

等到門口的衛兵通稟之後,明石被人領著步入了這座碩大的華美的宮殿。不過與其說是宮殿,不如說是冰族的官署中心。最前方的圓形大殿是十巫召開會議的地方,而每一位元老所轄管的官署體係則在殿後分別設立,十座一模一樣的建築呈雁翅形排開,讓整個山頂上的宮殿俯瞰如同一隻展翅的鳳鳥。

侍從將明石引進其中的一座官署,站在門口恭恭敬敬地道:“稟巫姑,明石將軍到了,要不要先到偏廳等候?”

“讓他進來吧。”門內思繽的聲音道。

“是。”侍從應了一聲,麵上表情卻有些驚訝,轉身對明石畢恭畢敬地道,“將軍請。”

明石也不推辭,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一眼正看見思繽坐在寬敞的大廳中,穿著一件淡黃色的長袍。他不敢多看,連忙低頭跪下見禮,視線中僅僅見到思繽長袍邊角上繡著的纏枝玫瑰,美麗而鋒利。

“空桑人?”廳內一個男子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毫不掩飾他的驚訝和怨怒。

“不,他是我們冰族人。”思繽示意明石起身,朝著另一個方向微笑道,“白河少師,你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

明石站在原地,看著和思繽說話之人,認出此人竟是昨日將重爍送上岸的那個鮫人男子。此刻他坐在巫姑對麵的椅子上,下半身的魚尾仍然浸泡在大廳正中的水池裏,滿臉戒備地看著明石這個進入秘密核心的混血種人。

“阿卡西,過來。”思繽朝明石點了點頭。

明石心頭一跳,壓下心頭的不滿,默默走到巫姑身後站好。“阿卡西”這個名字,她很久沒有叫了吧。那還是十多年前,她在海濱救活奄奄一息的他時,告訴他“明石”這個名字的古老冰族語言發音。後來她每次這樣叫他的時候,他的心都會被這帶著親近意味的昵稱所挑動,仿佛有了這世上獨一無二對他的稱呼,他和她的關係便永遠牢不可分。

背對著明石的思繽自然不知道明石心頭所想,她隻是繼續著方才與白河的話題:“若是像我們剛才所說分兵騷擾空桑沿海各城,彥照真的會罷黜玄林麼?”

“這個,是我們和辛夫人商量過的。辛夫人的丈夫、空桑樞密大臣徐澗城向來同情鮫人,看不慣玄林的孤傲,可以在朝中助我們一臂之力,何況還有反對禁海的藍王一係推波助瀾?”白河笑道,“彥照這個皇帝什麼都好,就是怕花錢,當日對玄林重金構築交城海防已是頗多不滿,如今再看到事態加劇,應接不暇,定然遷怒於他,不愁不把他掀下馬來。”

“他手上畢竟有我們鯨艇的圖紙,不得不防。”思繽沉吟道,“至於空桑其他人,都不足為慮。”

“空桑人一向憑法術奴役我們,如今他們皇天後土兩枚戒指下落不明,帝王之血斷絕,實力大減,正是我們兩族反攻的絕佳機會。”白河說到這裏,見思繽並不接話,不由慷慨道,“我知道十巫中有幾位反對出兵,還望巫姑大人抓住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說服其他大人,替冰族做下決斷。鮫人深受空桑人荼毒,民怨極深,若是冰族同意組成聯軍,鮫人定然與冰族一起,誓死為爭取自由而戰!”

“上次托少師幫忙監視白川郡南岸海濱,卻仍然叫空桑人把鯨艇的圖紙取走,這件事巫禮他們很有意見。所以我恐怕……”思繽故意遲疑道。

聽到這句話,白河臉上顯出尷尬的神色,隨即昂然道:“那次確實是我們的失誤,好在我們也事後補救,流放了那個空桑人,讓鯨艇圖紙封存閑置。請巫姑轉告其他大人,若是一旦對空桑開戰,鮫人——願為前鋒!”

“白河少師果然是快人快語,我代為轉告就是。”思繽看著白河的眼睛,緩緩點頭。

“那一切就有勞巫姑了,白河告退。”白河說著彎了彎腰,從椅子上滑入水池中。

“少師慢走。”思繽也微微欠身,看著白河在水池某處一擰,池底正中霎時露出一個洞口來,白河便隨著漩渦狀的池水消失在了池底深處。

見明石麵露驚異之色,思繽微笑著解釋道:“這池底豎井直通海底,方便那些無腿的鮫人上到冰魄島上與我們相見。”

“巫姑若要出兵,明石必定追隨左右,萬死不辭。”明石走上一步,深深俯首。

“你不要著急,還是先去演武學堂學習幾年。”思繽坐在椅子上,看著對麵年輕人沉毅的神色,“阿卡西,我想培養你成為帥才,而不僅僅是個飛將軍,明白嗎?”

思繽語重心長的話讓明石心頭一片感動,卻隻答了聲“多謝巫姑”,說不出一個多餘的字來。

“重爍那邊怎麼樣?”思繽轉變話題問道。

“或許應該有人照顧他的生活。”明石不假思索地回答。

“給他娶妻嗎?”思繽看著明石,忽然微笑道,“你比他還大,有沒有成家的打算?”

“我不!”明石醒悟到自己過激的反應,連忙道,“我從小就下定決心,我身上這種混亂的血統不能讓它再延續下去。”

思繽點了點頭,微微而笑,仿佛一切都了然於胸。

明石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竟真的起到了效果。就在他進入演武學堂不到三個月的時候,傳來了學堂教習重爍即將成親的消息,而新娘正是明石見過的那個鮫人女子湄。

“這下子好多姑娘們要傷心了。”抽空來看望明石的鳳書笑道,“以前重爍雖然是不苟言笑的石頭人,卻也是不少姑娘的夢中情郎,這回卻讓他去娶一個鮫女,或許巫姑真以為他是個無欲無求的石頭吧。”

“我猜巫姑已經問過了他的意思。”明石看著演武學堂牆壁上的常春藤,回答道,“否則以重爍的個性,他不答應的事情誰也逼不了他。”

“重爍先生的婚禮涉及到冰鮫聯姻,你應該去參加。”鳳書興致勃勃地道,“冰魄島上有專門的鳳鳥神殿,供在島上成親的冰族人明誓成婚,儀式雖然簡單,卻非常莊重聖潔。”

“巫姑大人去嗎?”明石裝作隨隨便便地問道。

“這件事就是巫姑大人促成的,她應該也會出席。”鳳書歎了一聲,“所以我先前怕委屈了重爍先生,畢竟這場聯姻,帶有洗刷不去的政治目的。”

明石點了點頭,沒有反駁。對於自己唯一的親屬重爍,他其實並沒有多大了解,就算重爍在演武學堂給他教授水文課和能源課,他也並沒有和那個匆匆來去的年輕學者說過多少話。或許是由於督學太素對明石格外照顧,明石總覺得那個鬱鬱不得誌的表弟因此對自己更多了幾分疏遠。這種感覺讓明石煩悶,從內心深處來說,他對重爍多少懷著親近之情,特別是聽說鹿衝島的海堤最終沒有采納重爍的方案,明石不敢設想重爍如何麵對這樣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