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死別(1 / 3)

二十二、死別

兩年過去了。為了讓水華痊愈,季寧帶著她走遍了雲荒的醫館。這期間他感受著樂綿樂綠兩兄妹無私的幫助,看到了那個曾經絕望到死的鮫人湄振作起來投入到營救鮫人奴隸的秘密工作中,更多的,則是聽說破冰將軍風梧如何一步步擴大勢力,對伽藍帝都的皇帝陽奉陰違,雲荒漸漸出現了兩個權力中心。一切都在改變,可惜,隻有水華的狀況沒有絲毫改善。

藥石無效,恐怕還得求助於神靈的力量。當季寧從最後一個醫館裏出來,他下定決心帶水華到伽藍帝都去,哪怕這個希望微乎其微。

此時他們正位於蒼梧郡內,與葉城通往帝都的地道相隔千裏。想起以前自己曾經乘過的鏡湖渡船,季寧折而往西,經過紅鬆掩映的官道到達了烏衣渡。

烏衣渡原名烏衣鎮,原本是個隻有一百多戶人家的小鎮。自從二十多年前,一對夫婦來到這裏替人擺渡為生,逐漸發展出如今擁有兩百多條船,十幾條路線的船幫,烏衣鎮便改名叫做烏衣渡,儼然成了四麵八方旅人雲集的大城市。鏡湖內有蜃怪,吞吐蜃氣造成幻象,是以有“舟不能渡,鳥飛自沉”的古話,偏偏這對夫婦將天塹變了通途,大大縮短了雲荒各地往來的時間,因此一些鄉野百姓便將他二人當作神人膜拜。加上朝廷對這個新興的船幫大是支持,不知何日開始就有了夫婦兩人乃今朝公主駙馬的傳言。

季寧隱約感覺這個傳言是真的。他在太史閣的時候曾經瀏覽過《雲荒紀年·天祈卷》的初稿,記得彥照皇帝攻克前朝陪都越京時,確實走失了一個叫做清越的女兒,後來為了懷念她,便將年號定為“清越”,沿用至今。那麼這個烏衣渡的船幫夫人,會不會就是那個清越公主呢?回想起當日乘船時僥幸得見的幫主夫婦,溫雅從容,甚至在蜃怪的幻象中亦可操縱渡船,不像普通船工須以黑布罩艙,靠司南辨別方位,實非平常人所能企及。

坐在烏衣渡的一個飯館裏,季寧把這些想法都告訴了水華,雖然她聽而不聞,他仍然會說下去,就像她小時候纏著他講故事一樣。不過這一次季寧敏感地覺察出,有一個人正在暗處窺視著他們,無形的氣勢迫得他的心跳驀然砰急。季寧猛地轉過了臉。

他看到了那個人,雖然那人的麵容被一個寬沿的大草帽遮擋了大半,讀憶師的敏銳還是讓季寧一震。

見季寧看見了自己,那人幹脆走了上來,摘下他的草帽道:“原來你們在這裏。”

季寧怔怔地看著他,不能相信名滿天下的破冰將軍風梧居然會孤身便裝出現在烏衣渡。見對方已經將目光轉移到水華身上,季寧站了起來,直視著對方道:“你要做什麼?”

“她並未痊愈。”風梧這句話與其說是惋惜,不如說是慶幸,“你帶她躲了我兩年,還是治不好她,該將她還給我了。”

“水華不屬於任何人。”季寧冷然回答。麵對這個少年時代便殺人如麻的破冰將軍,他內心中不能說沒有恐懼,卻全靠平素的傲骨支撐。可風梧也已經不是原來那個驕傲而孤僻的孩子,此刻他的眼中,是屬於王者那睥睨一切壓倒一切的自信。

“玄林說過,誰治好她,她便嫁給誰。這是個公平的競爭。”風梧從容地笑了,“跟我來,我會讓水華恢複神智。”

季寧知道驟然反抗隻會適得其反,隻好帶著水華跟在風梧身後走出了飯館。此番相遇不過是巧合,季寧卻猜不透風梧獨自來到烏衣渡的目的。

烏衣渡的西麵是真正的渡口,麵臨煙波浩渺的鏡湖。渡口邊有一排木舍,乃是旅人休憩和貨物流通的所在。木舍後的小山上,修建了一座造型簡潔的山莊,便是船幫的所在地了。

風梧一路當先上山,季寧扶了水華沿著台階跟隨。抬頭看去,半山腰的山莊大門上隻書了“雲水”二字,其餘便是白牆黑瓦,甚是樸素。

風梧徑直走到山莊大門前,敲了敲門環,頃刻有一名老家人從裏麵走出來,禮貌問道:“不知客人來此,有何貴幹?”

“我要見不離皇子和清越公主,就說星尊帝後裔風梧,要取回屬於我的東西。”風梧摘下草帽,露出了標誌著血統的金色眼眸。

他隻說出前半句話的時候老家人已是變了臉色,到得後來聽到“風梧”的名頭,更是大驚,慌忙將風梧和季寧等人讓進客廳,自行稟告去了。

過了片刻,門簾一掀,果然有人從門外進來,朗聲道:“不知破冰將軍光臨,李允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季寧禮貌地站起,眼見來人四十多歲年紀,眉目清致,風度從容,卻黃膚黑發,竟是中州人的模樣,不由有些詫異。

“你便是不離皇子?”風梧忍不住問道。他為了今日之行不知費了多少心力,隻知不離皇子乃是前朝景德帝流落在民間之子,卻料不到他竟然是中州人的外貌。

“世上本沒有什麼不離皇子,在下名叫李允,無非前朝遺民,渡船為生。”李允不卑不亢地回答,迎上風梧的目光,頃刻間二人互相打量,於無聲處仿佛已將對方看了個通透。就算季寧不明白他們兩人的用意,也看得出來他們醞釀的,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我要屬於我的東西。”半晌,風梧開口。

“在下不明白將軍的意思。”李允道,“將軍不妨明言。”

“我要皇天、後土兩枚戒指。”風梧繼續盯著李允的眼睛,一字一句鄭重道,“我是帝王之血的傳人,那兩枚戒指是屬於我的。”

“我這裏沒有什麼戒指,將軍或許是誤聽了傳言。”李允淡淡一笑,“若是沒有別的事情,在下就不奉陪了。”說著便要施禮告退。

“小李將軍!”風梧跨上一步攔住李允的去路,正色道,“明人不說暗話,我可以肯定早在前朝越京淪陷時,皇天後土兩枚戒指就落在了你手上,你之所以不呈給當今彥照皇帝,就是為了替這兩枚神戒找到傳人。如今,真正的帝王之血後裔就在你麵前,你為何要隱瞞真相?難道,你自己生了獨霸兩枚神戒的野心?”

“我若有野心,雲荒早不是如今的模樣。”李允看著惱怒的年輕將軍,微笑道,“奉送將軍一句話:有德者得天下,有沒有戒指都是一樣的。”說著,他點了點頭,徑直出門去了。

“慢著!”風梧目光一寒,霎時間已如閃電般搶出門去,伸手便搭上了李允的肩頭。李允應變奇快,微微側身躲過攻擊,反手格開風梧的當胸一掌,怒道:“破冰將軍是想在這裏動手麼?”

“隻要你拿出戒指,一切都好說。”風梧說話間招式已變,飛足踢向李允下盤,卻又被對方巧妙閃避過去,不由勾起了好鬥的心思,“不然,就讓我領教領教昔日威震軍中的小李將軍的功夫!”

“星尊帝的後裔,就淪落到隻會憑借武力的地步了嗎?”李允一邊招架,一邊斥責道。

“因為對你這種人,這是最有效的辦法。”

說話間,兩人已鬥在一處。季寧見水華安坐在椅子上,對四周的情形毫不在意,便走到門邊,觀察二人的戰況。此刻院子裏已呼啦啦圍攏了不少人,大都是船幫的夥計下人,眼見莊主與那威風凜凜的年輕人鬥得眼花繚亂,個個麵上滿是驚異和仰慕的神色。

“夫人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一個中年美婦走入了人群內側。季寧認出來,她就是傳說中彥照皇帝的女兒、李允的夫人清越。數年未見,她眼角雖已添了細紋,卻更添了幾分女性溫婉的風姿。

“莊主隻是陪客人練練功夫,大家都散了吧。”清越一開口便說出這句話,船幫裏的各介人等果然聽話地散了開去。偌大的庭院,最後空蕩蕩地隻剩下他們幾人。

“清越公主是怕在下抓他們做人質吧。”風梧長聲大笑,“我若要不擇手段,大可不必今日親自找上門來。”

清越見丈夫此時左支右絀吃力非常,而風梧竟然還有餘力談笑,不由暗自驚心,麵上卻冷笑道:“破冰將軍手段非常,我們自然不得不防。想當年將軍在葉城為了阻止冰族鯨艇遊弋,竟然能將葉城市上所有的鮫人聚集殺掉,製成懸浮在海內的怨靈血障,這等氣魄和手段真是讓人不寒而栗啊。”

“夫人既然知道在下的手段,就煩請說服不離皇子,將皇天後土戒指歸還於我,否則在下若是傷到皇子,可擔不起罪責。”風梧一邊笑語,手上的勁力卻驀地大增,眼看著冷汗一滴滴地從強弩之末的李允額上滑下。耳聽清越並無言語,風梧眼中閃過一絲狠戾,輕嘯一聲,雙掌驀地反扣住李允的肩頭,膝蓋一頂,已將他壓跪在地上。

“李允!”清越隱約聽到丈夫一聲悶哼,心痛如絞,顫聲道,“不如……我們便將兩枚戒指取出來吧。”

“不可……”李允轉過頭,慘白的臉上神色卻甚是堅毅,“我們蒙曄臨皇子所托,尋找帝王之血的傳人,怎麼可以輕易辜負了他的犧牲?彥照皇帝雖然沒有帝王之血,這二十多年來卻已證明他是個開明勤奮之君,雲荒的民生和風氣比起天祈朝好了何止百倍!風梧的底細我們早已調查清楚,此人自幼被仇恨浸泡,性情殘忍,好勇鬥狠,獨斷專行,若是主政雲荒,隻怕又建出一個天祈朝來!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擁有帝王之血,我們都不能把皇天後土交給他,要留著交給一個仁慈開明的星尊帝血裔,不再讓雲荒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