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藥六
“他開始時死活不肯收那包銀兩,我費了好大力氣才說服他……”小姐倚靠在窗前,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盆景中的盤雲鬆,悠悠地回味著當時的一點一滴。
“小姐怎麼說服他的?”我在一旁適時地搭訕著,雖然幾天前就已經聽她講過了。
“我說:‘你若是不收,我可生氣啦。’他就慌了,一把接過去……”小姐說到這裏,想是又回到了當日羞怯而喜悅的情緒中,竟撲哧笑出聲來。
“小姐,老爺夫人讓您到花廳去呢。”正說著話,夫人身邊一個使喚丫頭走了進來,沒有什麼表情地道。
這口氣讓我們有些不安,小姐自然而然地望向了我,我正要安慰她幾句,卻聽那丫頭又道:“夫人說了,讓青蕪也一起去。”
我應了一聲,扶著小姐站起來往外走。小姐的身體有些發抖,緊緊地貼在我的胳膊上,我悄悄地在她耳邊叮囑了一聲:“千萬別承認出去過,隻管把親事先答應下來。”
小姐用力點了點頭,讓我稍微放心。如果真讓老爺夫人知道我會法術,還帶著他們的寶貝女兒飛來飛去,私會情郎,不把我打上一頓,掃地出門才怪。挨打我倒是不怕,反正有法術護身,我隻是擔心自己真會被趕走——和小姐相處了兩年,我心底裏已經把這傅府當成了家。我不想再經曆一次當初離開家鄉時,回望的那一眼所帶來的辛酸,仿佛看得見父親淒惶而落魄的身影,仍站在門口等待我回家吃飯——我知道現在,小姐也一樣無法離開我,她的眼神如同迷途羔羊一般惶恐,而她的身體卻緊緊貼過來,帶著讓人心疼的瑟縮。
走進花廳,我看見老爺夫人很威嚴地坐在主位上,鄭生的母親則有些尷尬地從未座站起,被丫頭們引出房去。
“鄭夫人上門來給他兒子提親,你可知道?”老爺的語氣十分嚴厲,不像詢問,倒似責難。這不是明擺著給鄭家太太看麼?
小姐不由一哆嗦,紅著臉低頭不言。我心想默不作聲可不行,心中一急,輕輕扯扯她的衣袖。
“青蕪你做什麼?”夫人的眼神可夠尖,嗓子也夠尖,“瞧你那樣子就是個狐狸精,小姐就是被你帶壞了!過來!”
我剛走過去,夫人已給了我一記耳光。我忙跪下道:“夫人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有句話我還是要說。奴婢雖不認識鄭公子,卻也聽說他才德兼備,以後定能金榜題名,前途不可限量。隻要老爺夫人讓他高中之後再回來迎娶,便沒有後顧之憂,我想小姐自己也是願意的。”一邊說,一邊偷眼望著小姐,她隻是低著頭揉弄衣帶。她的怯懦讓我有些心冷,話講到後麵也底氣不足。
想是我的話有幾分道理,夫人有些遲疑,轉頭望去:“老爺……”
“夫人難道忘了‘心緒亂縱橫’的讖言?”老爺明顯有些憤怒了,“我們不嚴加管束,以後不知會如何了局!”
看著夫人勃然變色的臉,我恍然記起了那個關於小姐以後將淪落風塵的傳言,怪不得老爺夫人會如此動怒。但我相信自己有超越凡人的預感,鼓足勇氣道:“鄭公子事母至孝,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天意難測,老爺又焉知應了這門親事,不是助小姐破除那個讖言呢?”
“大膽奴才,這裏也有你講話的份?”老爺罵了我一句,目光隨即敏銳地盯向小姐,厲聲問,“你是不是早見過了鄭生?”
小姐渾身一抖,咬著嘴唇低下頭去,不言不語。
老爺是何等精明之人,看小姐的反應便知自己猜測不錯,當下怒氣衝衝地追問了一句:“你怎麼見他的?”
“我……”小姐何曾見過這等場麵,立時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眼淚卻一滴一滴地打在地板上。
“說,你怎麼見他的?”老爺抓起身邊的茶杯,哐鏜就砸在地上,濺起的茶水灑在小姐梅色的裙裾上,將她嚇得挨了燙一般後退了一步。
我有點心疼小姐,看來她早已嚇得忘卻了我的叮囑。正尋思著怎樣圓謊,我猛地聽到小姐低聲卻清晰地說:“是青蕪帶我出去的……”
我的心一沉,立時迅速地盤算著接下去怎樣解釋,沒料到小姐已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不是我的主意,是青蕪帶我出去的……”
“老爺,您聽我說……”我生怕小姐還要說出什麼話來,趕緊想要挽回局麵。
“這裏哪裏有你說話的份兒!”夫人此刻已衝上去將小姐摟在懷裏,掏出手絹心疼地擦著她的眼淚,卻不忘了朝我罵道:“來人,先把青蕪這個狐狸精關起來,等事情查清楚了再發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