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藥十
“師父,你出來!”回到觀中,我屏退了眾人,獨自走到藥圃中。
“唉,雖然口中叫‘師父’,暗地裏卻在罵著‘死鳥’吧。”一個白點由遠而近,掠過我精心分隔好的藥畦,落在一株障溪藤上,晃晃悠悠。
“別毀了我的藥。”我冷冷地看著它,“還是這個憊懶樣子,也不知你什麼時候才能飛升成仙。”
“丫頭居然教訓起我來了?”白鳥哼了一聲,立時化作與我多年前初識時毫無改變的白衫少年,蹺著二郎腿坐在了藤椅上,“橫豎都是藤,有什麼不一樣?”
“師父,”或許是因為朱桓的模樣實在不像個長輩,每次我說出這個稱呼感覺都像一個諷刺,“你為什麼要引傅詠晗和鄭倫相見?”
“青蕪,都十年了,你還在記恨當年的事情?甚至想讓鄭倫來拔我的羽毛,以便阻止我再到閱江樓去?”見我沉吟不語,朱桓驀地坐直了身體,麵上的神色不複方才的吊兒郎當,反倒透露出一種沉痛來,“你已經讓傅詠晗淪落風塵了,還沒有報複夠嗎?還想阻止她跟命中良人相會,讓她一輩子陷落在青樓中?青蕪,你收手吧!”
“我收手?”茫然地重複了一遍朱桓的話,我忽然冷笑起來,“我竟然不知道,你把我的心思揣摩得這麼通透了。”
“我哪裏揣摩得了你?”朱桓看著我表情漠然的臉,難得地動起氣來,“當初我見你生性良善開朗,才下了決心傳你法術,以作我修行的最後一道功課。哪知道這十年來,你雖然給貧民廣施義藥,心中卻仍然念念不忘報複。青蕪,你心中怨念不滅,叫我如何能安心飛升?”
“原來說來說去,師父還是嫌我耽擱了你成仙啊。”我轉過頭去,低低冷笑,“可惜我就是這睚眥必報的狠毒本性,師父當初真的是看錯人了呢。”
“我哪裏埋怨過你耗費了我的法力?”朱桓怒道,“我隻是看不得你倚仗法術戲弄他人!鄭倫與傅詠晗是命定的姻緣,你為什麼一定要橫加阻撓?”
“命定的姻緣也可能是始亂終棄!”我終於忍不住怒視著那隻大義凜然狀的傻鳥,“你以為鄭倫不顧守孝的身份與傅詠晗牽扯是因為愛嗎?不,我敢斷定,他不過是在尋找最佳的報複手段罷了!傅詠晗忘記了十年前鄭倫的相貌,甚至不知道當年的鄭生就名叫鄭倫,所以才傻乎乎地把從良的心思寄托在他身上。傅詠晗有眼無珠,可你好歹也是個修煉了百年的半仙啊。”
“青蕪,你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找借口罷了。”朱桓頓了頓,忽然尖銳地道,“這個解釋,恐怕不是實情,而是你心裏所希望的吧。我隻是奇怪,為何鄭倫沒能第一眼便認出你,你不是專門到長安去看過他的嗎?”
我的臉騰地發起燒來,心中恰恰應了惱羞成怒這個詞,冷笑道:“他認不認出我,跟你何幹?”
“青蕪,你不要蠻不講理……”朱桓此刻看來真像個無奈的家長,被我這個冥頑不靈的家夥氣得無話可說。
“你不是自詡看透了我的心思嗎?那麼恭喜你,你猜的都是對的,我就是不能讓他們在一起。”我再不多言,也忘了自己最初想跟他說的是什麼,啪地甩上藥圃的柴扉,自顧去了。
如我所料,朱桓被我氣得不輕,很多天都不再露麵。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天傍晚,鄭倫獨自叩開了我所在的拂雲觀的大門。
“她呢?”我站在大門後,沒有掩飾我的詫異。
“她在閱江樓。”鄭倫輕描淡寫地說著,橫過一條樹枝,“沒能按你的要求送上朱鹮羽扇,恰好見這枝楓樹長得好,便折了送你,算作拜帖。”
“這不是楓樹,是鵝掌楸。”我淡淡地答了,側身讓他進門,一直引到藥圃中去,將那枝鵝掌楸插進土中,默默念了幾句咒語。
“你在念什麼?”鄭倫有些好奇地問,同時打量著我五花八門的藥圃。
“讓它生根的口訣。”我站起身,隨手指點著我一手創造的天地,“否則以賓州的氣候,怎麼養得起天下不同脾性的藥草?比如這天竺的薑黃、南洋的番檸檬,還有這伏牛山的石斛?”
“如此說來,天下的藥草你這裏都能找到?”鄭倫問。
“就算沒有,隻要我想,也能搜羅來。”不知為何,我的語氣中已有了淡淡的得意。
“那麼,總有一味藥,可以治我的病吧。”鄭倫忽然說。
我猛地回頭看他,卻見他伶仃地站在藥草之中,在斜陽中顯得有些落寞,不由笑道:“鄭大人年輕有為,前程無限,哪裏要吃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