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鄭倫說到這裏,卻突然改變了主意,低著頭道,“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會來你這兒嗎?因為我方才跟詠晗說——我喜歡的是你。”
我呆了一呆,隨即從鄭倫的神色上猜出了大概,平靜地問:“為什麼要騙她?”
“我等這一天已經十年了。”鄭倫後退了一步,靠在藥圃的柵欄上,搖頭笑道,“以前是在長安脫不開身,這次送母親靈柩回鄉總算有了機會。青蕪,你不會忘了當年傅詠晗一家是如何對我的吧,我從那個時候就已經發誓,總有一天,也要她嚐嚐和我一樣被戲弄被踐踏的滋味!”
“現在你成功了,她已經愛上你了。”我笑著,心卻如同落在風口上,嗖嗖地冷,“你不高興麼?”
“你看我的樣子,像高興嗎?”鄭倫抬起頭朝我苦笑了一下,“我把她扔下,獨自出來,不知怎麼就走到你這兒來了。”
“平白無故地把我扯進去,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把五分惱怒裝作了十分,繃著臉問他。
“當時為了氣她,自然而然就說了你。”鄭倫說著,抬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手指漸漸抓緊了衣襟,“可是我這一路走,這裏總是空蕩蕩的,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可笑,用這種方法去報複一個弱女子,天下人若是知道了應該都會恥笑我吧。”
“你是後悔把真相揭穿得太早了吧。”我嘲諷地道,“早知道應該再多享受幾天溫柔鄉。”
“嗬嗬,我隻怕再過幾天,我就不會說出這個真相了。”鄭倫眯起眼睛,似乎在回憶著與傅詠晗濃情蜜意的時光,臉上一片迷惘,“說實話,她對我,真是無可挑剔……”
“原來,你說跟我討藥,是要討‘後悔藥’來著。”我咬著牙道,“可惜,這世上偏偏沒有這味藥。”
“青蕪,幫幫我!我知道你是狐仙,你一定有辦法的!”鄭倫忽然朝我走上一步,用他從未展露過的激動語氣懇求道,“我恨了十年,原以為過了今天我就不會再恨,卻不知這樣下去,我會恨自己一輩子!我既然已經把你牽扯了進來,你就不能袖手旁觀,好歹得讓我有個解脫啊。
我靜靜地看著這個陷入悲傷情緒的男人,心中一片混亂。想了一會,我引鄭倫走到一株藥草前,摘下一片葉子遞給他:“這是世上唯一的一株忘憂草,可以讓你忘記你最痛苦的事情。服下一片葉子可以忘記一個月,如果連根整株服下,則可以遺忘終生。我今天給你一片葉子,如果一個月後你願意繼續服用,就到我這裏來取。”
“青蕪,謝謝你。”顫抖著手,鄭倫接過了那葉忘憂草。
過了幾天,我到底放心不下,又到傅詠晗的閱江樓去,然而開門的卻已不是原先的丫頭四兒。那個新來的囉裏囉唆的老媽子把我當成了化緣的,拿出個銅板就想打發我,氣得我隨手接了片落葉往門裏一彈,整個院子中便紛紛揚揚地舞起了漫天黃葉。
“張媽,讓這位仙姑進來,以後不要攔她。說起來,她也是這閱江樓的主人呢。”說話間,內院中已走出一個人來,輕袍緩帶,文質彬彬,正是鄭倫。
“原來鄭大人還記得貧道。”我見張媽嘟噥著準備打掃滿庭落葉,隨即收了幻術,也不理會她的瞠目結舌,跟著鄭倫往裏麵走去。
“啊,果然是妹妹來了,要不鄭相公怎麼會親自去迎接。”傅詠晗此時套了木屐噔噔地從樓上下來,隔在我和鄭倫中間,而鄭倫則笑笑挪到她身邊去。
“怎麼,姐姐不放心鄭大人和我在一起?”我故意裝作不解地問。
傅詠晗神色中的尷尬一閃即逝,隨即遮掩著笑道:“妹妹多心了。實際是鄭相公日前跌了一跤,有些事跌得糊塗了,所以怕他惹妹妹笑話。”
“我若笑話也是笑話他,半分惹不到姐姐身上,不是嗎?”不知為什麼,每次一踏進閱江樓我的話語總會刻薄起來,引得傅詠晗先前強裝的笑臉也沉了下去。
“在下是有些事情記不清了,讓青蕪道長見笑。”鄭倫朝我笑笑,執起了傅詠晗的手,“道長既然與詠晗姐妹相稱,有件喜事便應讓你知道:我已跟教坊司官員說了,等我丁憂一滿,便幫詠晗脫了樂籍帶她去長安。”
“那恭喜姐姐了,終於千方百計嫁了個如意郎君。”我笑著對傅詠晗道。
“隻要妹妹放過我,我就謝天謝地了。來,姐姐泡壺新出的雨前茶給你還禮。”傅詠晗也玩笑著回答,然而我們彼此都看見對方的眼中沒有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