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藥十一

離開閱江樓,我眼前總是晃動著傅詠晗塗脂抹粉的麵容,還有她小心翼翼的得意眼神,不由心中一陣窒悶。眼看已經走到回拂雲觀的路上,我卻驀地想起藥圃中的桔梗已被我用完,而平常藥店裏的凡品我又看不入眼,便打了主意飛到巫山去采藥,好歹還可以散散心。

然而才一捏躡雲訣,心口便是一陣炙痛,逼得本已流轉的靈力生生散了開去。我扶住一棵樹喘了幾口氣,卻又感覺不到任何異樣,看來是這幾天趕著煉丹,休息不足所致。想到這裏,我徑直回了拂雲觀,關上門便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是午夜,望著窗外的月色,我醒悟已到了煉丹的時辰,連忙翻身坐起。可是才一沾地又是一陣眩暈,扶住了床柱才不致摔倒,心中更是一陣亂跳,額頭上也冒出冷汗來。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觸手卻是冰涼,便略略放了心。在床邊坐了一會,似乎漸漸好了些,我就依然去了丹房。

接下來的日子,這種眩暈無力,渾身發冷的症狀發作得越來越頻繁。我給自己號了脈,卻並沒有覺察出什麼異狀,吃了幾付藥也沒有效果。到得後來,成天隻想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卻是做什麼事的心思都沒有了。

一天正尋思自己病症的來源,卻驀地想起了朱桓以前提到的“天劫”一說。我原本以為當初傅府的遭遇便是天劫,現在想來,或許是因為朱桓忍不住出手相救,那天劫便不算是我自己克服過去的,那麼現在這莫名其妙的病,或許是天劫又到來了吧。越想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測,我打起精神,抓緊煉製那據說可以增強百年修為的九轉丹來。當然,這個據說,是“據朱桓說”的簡稱,不過自從上次爭吵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那隻聒噪的自以為是的白鳥了。

這樣渾渾噩噩地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好歹支撐著即將煉成費日良久的九轉丹。守在丹房的小鼎邊最後控製了火色,我靠牆坐著陷入了突襲而來的昏睡。

砰地一聲,丹房的門被人莽撞地推了開來。我費力地睜開眼,正要罵一句不聽戒令的道童,卻驀地對上了一雙充血大睜的眼睛——傅詠晗的眼睛。

此刻的傅詠晗扶著桌子急促地喘息著,一兩綹頭發從她精心梳就的墮馬髻上垂下來,拂過她通紅的麵頰,而她梅色的蜀綢裙角上則沾滿了泥點,顯然是一路跑到了我的拂雲觀來。

見我隻是望著她不開口,傅詠晗忽然哈哈地笑了起來:“你贏了,青蕪,我無論如何還是鬥不過你這個狐狸精。”

我猜測可能是鄭倫所服的忘憂草藥效已到,便淡淡地笑道:“怎麼,鄭大人反悔了嗎?”

“反悔什麼?要幫我脫籍娶我去長安的諾言嗎?”傅詠晗笑著用手指點著我,“傻青蕪,你居然也相信了?那不過是他哄我的話罷了,這十年來我聽這種假惺惺的承諾還少了嗎?”

“若你當初便不信,現在又跑到我這裏來瘋什麼?”我扶著牆支撐著站起來,無論何時,我都不願意在傅詠晗麵前輸了氣勢。

“是啊,我瘋了,我沒有料到你和他居然合夥來戲弄我……”眼看我就要開口反駁,傅詠晗一別臉不再看我,“鄭倫就是當年你帶我去私會的鄭公子吧,可笑我當年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說話時又低著頭連他的樣貌都沒有看清!當年我父親派人打了他,還把他母子趕出賓州,如今他回來就是來報複我的!青蕪,你踐踏了我的尊嚴,而他,卻踐踏了我的感情!”

“我踐踏了你的尊嚴?傅詠晗,你在說什麼瘋話?”我氣得控製不住自己的顫抖,隻覺滿腔的委屈無處發泄,厲聲質問,“我哪裏對不起你,你說啊。”

“是,你沒有對不起我。”傅詠晗的眼中果真有了一絲瘋狂之意,“你讓我痛苦,讓我屈辱,讓我絕望,都是為了我好,為了我本本分分地做一個妓女。你的道行已越發精深了,反倒是我,不領情不懂事,不識好人心!”絲毫不理會我出聲打斷她,傅詠晗繼續發泄一般地說下去,“其實,你是怕我又成為有身份的小姐,那樣你就再不能品嚐你報複的快感。你借口說所有的心計手段都是為了我好,連你自己都被這非凡的大度感動了。世人都會知道,當年我傅詠晗是多麼懦弱寡情,而你卻始終有仁有義!”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盡量回避她話中說中我心思的地方,卻努力抓住那一絲誤會的苗頭,“你懷疑是我陷害你淪落風塵?”

“難道不是嗎?當初你離開我家時所做的詛咒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你是狐仙,所以你如願了!這十年來我小心翼翼地在你的陰影下應付,就是為了讓你終有一天良心發現,放我脫離苦海。”傅詠晗說到這裏,苦笑了一下,“可是我錯了,你還沒有報複夠是嗎?那你告訴我,你這貓抓老鼠的遊戲,還打算玩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