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藥十二

我夢見了母親,她坐在高高的藥櫃下,手裏拿著藥草,轉身朝我微笑。

“青蕪,過來。”母親朝我招手,她的笑容美麗而慈愛,而她的眼睛望著的,並不是虛空或者藥草,而是我。

我站在屋角,滿懷欣喜地想要朝她跑去,雙腳卻如同生根一般,無法邁動分毫。我大聲地哭叫,想要母親過來抱我,可她終歸隻是憐憫地看著我,漠然地轉回身去。

我心頭大駭,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掙脫了地底的束縛,奔過去扯住她的裙幅。“青蕪,你不要逼我。”冷冷的話語響起,身前的人轉回頭來,那張臉卻已變成了傅詠晗。然後她站了起來,我才發現,我的身影是如此渺小……

我是被一片嘈雜聲吵醒的,似乎有人闖開了我的房門,在我的耳邊大聲咆哮。我睜開眼睛,看見鄭倫神情狼狽地站在我床前,口中說著什麼,我卻迷迷糊糊沒有聽清。然而甫一看到他,我立時難捺住心底的厭惡:“你不要說了,走吧。”

“青蕪,相信我!詠晗把我關在樓裏,我想辦法弄開了窗戶才跑出來的!”鄭倫聽清了我的逐客令,麵上漸漸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哈,詠晗,叫得還是挺親熱的嘛。”我冷笑道,“那你居然還下得了手打她?”

“是,我打了她。”鄭倫忽然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我看得到他的手在不斷地顫抖,上麵還有磨破的傷痕,“因為我實在沒有想到,她居然是那般涼薄的心性……”

“她涼薄,你又好得到哪裏去?”我反唇相譏,“你處心積慮整跨了傅家,讓她淪落風塵,可算是出了當年的惡氣吧。可是你為什麼不能體諒,她當時隻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就算她愚蠢她懦弱,她也在這十年裏吃盡了苦頭,難道還不夠抵償她當年犯下的過錯嗎?如今她隻是一個外麵風光內裏卑微的妓女,還值得你鄭大人親自出馬,一步步把她推到絕望的深淵裏去?”

我這番話如同斷線珠子一般劈裏啪啦地往下掉,聽得鄭倫一時毫無插口的機會。好不容易等我講完了,鄭倫方才震驚地說道:“青蕪,這真是你的想法嗎?我原本以為,你和我以前一樣,是深深地恨著詠晗的。”

“是的,我恨她,恨了她很久了!”我此刻早已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打開房門,“不過我的恨與你是不同的,我不歡迎你這樣卑鄙的人待在這裏,請出去。”

“好,既然你這樣說,我走便是了。”鄭倫冷笑了一聲,“你總是這樣咄咄逼人,就算是原諒也不肯說出口,難怪詠晗這次請了茅山道士來對付你,也是你自找的吧。”說著,鄭倫一甩衣袖,奪門而出。

“你說什麼茅山道士?我不懂。”突然想起他之前說什麼逃出來之類,我心頭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不得已拋卻了麵子追問他。

“先前我說的你都沒在聽嗎?”鄭倫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詠晗以為你還是不肯放過她,私下請了有法術的道士,要來散了你的修為。我今夜跑出來,就是通知你趕快躲避的。——實話告訴你吧,我就是知道了這件事,才……打了她。”

我後退了一步,靠在雕花的房門上,止不住的寒意倏地傳遍了全身。此刻我已經明白,我這些天之所以毫無緣由地眩暈昏睡,定是早已被對方種下了符咒。不用說,這符咒多半是在傅詠晗的閱江樓裏種的了。

“青蕪,你沒事吧?”鄭倫察覺到不對勁,轉回身來看著我。

“沒事。”我裝作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有九轉丹,諒那道士也奈何不了我。”

“對了,這個東西還給你。”鄭倫忽然想起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巾,打開來,裏麵是一片幹枯的葉子。

一看到這片葉子,我立時如同凍住一般僵在了原地。

“就是那片忘憂草,我最終還是沒有服。”鄭倫歉意地看著我,“因為我已經沒有必要忘記對她的恨了。雖然她沒有認出我,但當她哭著在我懷中講述當年的事情時,我就已經徹底地原諒了她。所以,那天你聽見的我要娶她去長安的話,是我真正的承諾。”

“原來我們都是愛著她的啊……”我定定地盯著手中的那片忘憂草,忽然醒悟過來,“她方才拿了一整株忘憂草走了,你快回去阻止她,千萬不能讓她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