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淺淺九

薛一弛告訴我,他現在是停職準備出國考試。他不像我能夠安靜地沉浸於幻想,他想親自去體驗那個夢境。因此,當我在圖書館裏翻看二十四史時,他坐在一旁背單詞。

我不知道薛一弛是否喜歡我,就像寧國公主不知道葉護是否喜歡她。寧國公主和葉護結盟僅僅因為她想活,我和薛一弛在一起僅僅因為我厭倦於生活的寂寞。

我其實也不能斷言寧國公主對葉護的感情。也許是對一尊年輕的充滿活力的軀體的愛,也許僅是因可汗年邁好色,李禹音訊全無而尋找情感寄托。不過寧國公主確實答應助葉護一臂之力。具體做法就是在某夜留住可汗,以便葉護有的放矢,輕易地找到平日行蹤不定的“老頭子”,防止他趁亂逃脫。

成敗在此一舉。寧國公主去了存放嫁妝的庫房,裏麵堆著絲綢、紙張、書籍、珠寶等等。寧國公主皺著眉思忖半天,終於隻命人往自己帳房中搬了兩壇酒。

回到寢帳,寧國公主開始盛妝。而她的懷裏,卻放著一把匕首,是葉護送的。

可汗果然來了。對於寧國公主難得的邀請,他也不好駁了麵子。寧國公主知道,侍衛中葉護的眼線已將這消息傳了出去。

寧國公主開始向可汗勸酒。興致盎然的可汗一時忘了她的身份,一把擁在懷裏。寧國公主想發作,卻想起葉護的處境,隻好強作笑顏。寧國公主心中,葉護是年輕而勇猛的,曾為大唐立過赫赫戰功。而可汗,卻年邁而令人憎惡。因此讓葉護取而代之,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葉護已被可汗逼迫到了絕境,自己不救他,他就隻能死。她不要他死。

寧國公主於是更加殷勤地勸酒。可汗有些醉了,帳中的燭火也滅掉。寧國公主暗歎一聲,扶可汗安歇。

下麵是無底的深淵,有人正使勁拉她下去。她看見了李禹正站在身後,拚命向他求救。李禹卻冷冰冰地說:“你助子弑父,天地不容!”轉身就走。而她被人一拽,跌下了懸崖。啊——寧國公主霍地坐起,冷汗涔涔。我正在做什麼呀?寧國公主問自己。身為公主,怎麼能相助逆子叛賊呢?這與不依倫常的野蠻人又有什麼分別?越想越膽戰心驚,寧國公主昏沉的頭腦中隻剩一個聲音分外響亮:“你是文明之邦的公主!”

鎮靜片刻,披衣下床。寧國公主到帳口吩咐侍衛們加緊戒備,又命人傳召人馬。侍衛躬身道;“調兵須可汗或登裏太子的手令。”寧國公主看看熟睡的可汗,歎口氣走回去。她不敢叫醒他,否則可汗問起她如何知道,她這大唐公主還有立錐之地嗎?兩難之間,寧國公主隻能點亮了燈,坐著發怔,等待未知的命運。

外麵傳來了兵刃相交之聲,可汗騰地坐起。寧國公主與可汗四目相望,沒有說什麼,隻是坐著不動。可汗伸手抽出了掛在牆上的腰刀。

帳簾一掀,一個人凜凜地走了進來,正是葉護。

可汗顯然一驚:“你不是死了嗎?”葉護長大的身影,在他臉上罩下一片黑暗。那是死亡的顏色。

“作為你的兒子,我早就死了。現在找你償命!”葉護一刀震飛了可汗的兵刃,再一刀猛砍過去。

寧國公主忽然大叫一聲:“葉護,不能!”撲到了可汗身上。

我一直在揣摩寧國公主當時的心理狀態,難道她真是舍身去護衛可汗嗎?或者,她明知道葉護是不會傷害她的?千年前的人該與我們的心態大相徑庭吧。也許,他們一味的純潔,反而是我們自以為是的揣測玷汙了這種純潔性。

然而葉護的刀仍是劈下去了。寧國公主看見可汗突起的兩隻眼,頭頂上的血如同熔岩噴發。

寧國公主跪下,痛哭。她的衣衫染上了可汗的血。

葉護笑道:“古怪的漢家女人。”正想撫慰兩句,猛見寧國公主掏出匕首,向他刺了過來。

葉護一愣,開始他還以為公主是想自殺呢。此刻哈哈大笑,不閃不避。

寧國公主刺到一半,氣先餒了,拋掉匕首,掩麵大哭。

葉護搖搖頭,站了一會,見寧國公主沒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就拍拍她的肩,叫了聲“飛香”,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