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淺淺十二
葉護被淩遲處死那天,唐朝派來接寧國公主回國的車馬到了。
寧國公主戴上四周垂滿紗縵的風帽,立在帳外,最後地張望這片西北的土地。她隻住了不到一年,可她的丈夫,她的愛人都死了或快死了。也許真如算命人言,她的生辰八字太硬。而肅宗當初的小小用心,也居然得以實現。回紇一場內亂,大傷元氣,再構不成大唐的威脅。寧國公主為大唐真是立了大功。
葉護被押赴刑場的時候看見了站在路邊的寧國公主,她是專門讓車隊停下等他的。葉護對寧國公主怒目而視,胸膛劇烈地起伏。寧國公主則隻是慢慢地撩起了麵紗。
一張布滿刀痕的臉,是用的那把當初作為聘禮的匕首。蚯蚓一樣蔓延的疤痕,分明組成一個血紅的回紇語“葉”字。
葉護哈哈大笑起來,被押著走遠了,那是垂死的野獸的背影。
寧國公主放下麵紗,鑽進了馬車。留下蜿蜒東去的轍痕。
寧國公主再也沒有見過李禹。聽說李禹已經因為“謀反”被賜死了。文明人對待謀反的人並不比野蠻人的手段更文明。寧國公主不懂李禹那種人怎麼也會謀反,但她不敢問。
從此,長安城寧國公主府宅裏,供了五個靈位。擺在大堂裏的,是她的三任丈夫,而另外兩個,則置於幽暗的密室中。燭光搖曳,陪伴著一個日漸蒼老的女人。
我也在慢慢地走向蒼老。每個人從生下來起都在不停地走向蒼老和死亡。我仍然在圖書室裏工作,偶爾也會碰見薛一弛。雖然心髒跳動加劇,麵上仍是一副冰霜嚴色,比陌路還要陌路。他也一樣。所以我一直沒有告訴他,我快結婚了,新郎是通過熱心人介紹相識。
寧國公主的故事結束了,我和薛一弛的故事也結束了。前者是多麼驚心動魄,令人遐想,後者卻那麼平淡無味,但它們都真實地發生過。隻是千年之後,人們看二十四史時還會看見她,卻不會有人憑吊我。就像沙灘上的足跡,有的深一些,有的淺一些,然而當初走過的人,曾經同樣地鮮活,同樣地落寞。
99年9月底
完稿於燕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