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椅子上,將軍闔上了眼瞼,是該休息一下了。夜已深,而明日就是醞釀已久的進攻,三年的成敗在此一舉。

“大哥!”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將軍一驚,抓起了桌上的手槍。

“大哥,你不認識我了?”來人低聲地說,低沉的嗓音中包含著與他年紀並不相稱的滄桑。

“杜衡!真的是你嗎?”將軍驚喜的語氣中,更多的是驚詫。

杜衡筆直地站在將軍麵前,就像數年前他們初次見麵時那樣,沉毅得仿佛一株寒風中的枯樹,沒有人知道那木訥的外表下能發出什麼樣的新芽。

“難道發生了變故?”將軍的手指有了不經意的顫抖。三年的籌謀與犧牲,終於還是要功虧一簣麼?

“烏林寨那邊,我已經按計劃安排下了,沒有問題。明天應該能一舉殲滅。”杜衡勉強笑了一下,“我來這裏,隻是想見見大哥,恐怕以後是沒有機會了。”

“怎麼會呢?”將軍愛惜地看著麵前的年輕人,眼光拂過杜衡眉心那一道刀刻般的紋理,裏麵承載著不知多少無法言表的苦痛。“等明天肅清了烏林寨的悍匪,我們又可以名正言順地一起做事了。”停了一下,將軍又道,“你先回去吧,小心被他們發現。”

杜衡沒有動:“我想多待一會。”他的雙眼定定地盯著將軍身後的地圖,聲音有些嘶啞:“‘望鄉坡’,大哥,你還記得嗎?那一戰,我們中了埋伏,損失了一百多兄弟。”

將軍的表情沉重起來:“我當然記得。就是那一戰以後,你主動要求去烏林寨做間諜。”

杜衡嘴角掛起一絲苦澀的笑:“不錯,我假裝和大哥鬧翻,孤身去投靠鍾三。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連獻數計,讓他們勝了幾個大仗,擴大了不少地盤,終於如願當上他們的軍師。可是,這些年來,每當念及那些屈死的兄弟,我真是度日如年啊。”

“可是,這才有了你指揮那些悍匪的機會!”將軍激動起來,“這些無惡不作的家夥,早就死有餘辜。就算我倆當日串通詐敗,害死了一些兄弟,也是為了大局啊。老弟你忍辱負重這些年,是造福一方的功臣,前程遠大,千萬不要自責了。”

“死在我手上的兄弟,恐怕比死於匪手的還要多吧。我害死了他們,如今又有什麼臉麵用他們的命來換我的前程?”杜衡長出了一口氣,落寞地笑笑,“所以,明天的激戰中,大哥不必顧慮我,就當我是真正的匪首好了。這樣我還心安些。”

“胡說!”將軍低沉地吼道,“我若不宣示你的身份,手下的兄弟對你心存誤解,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我會想辦法逃走,然後找個地方隱姓埋名。”杜衡無力地解釋著,“我隻是說,如果我不幸沒有走成,大哥不用向大家解釋我的真實身份了。畢竟,我策劃的那幾場戰役太過慘烈,弟兄們很難真正原諒我的。”

“那不是你的錯!”將軍激動地說,“是我,是我明知是計,故意派他們去送死的!兄弟們如果不服,叫他們找我好了!”

“不行。”杜衡滿懷希望地看著將軍,“您不能告訴他們,否則寒了兄弟們的心,以後還有誰肯聽您驅遣調度?大哥的才幹比我強多了,日後力禦外侮可以少了我,卻少不了大哥啊。”

“兄弟,不要一意孤行!”將軍悲痛地拍了拍杜衡的肩膀,“早知你要做死間,我當日也不會派你去了!”

“我若不去,這些悍匪還不知要在這裏為害多久呢。”杜衡望著牆上的地圖,微笑道:“大哥,有些事情,我們控製得了開始,卻控製不了結局。”

次日,將軍部屬在內應策劃下,一舉殲滅烏林寨橫行多年的匪幫。戰鬥結束後,將軍站在大廳上,聽見了匪幫軍師杜衡被生擒的消息。

“如何處置這個叛徒,請將軍示下!”揚眉吐氣的軍士,神情亢奮。

將軍沉吟不語,眼中是手下將士逐漸不滿的神情。

“報!”一個士兵快步跑來,“匪首杜衡,趁衛兵不備,已經自殺身亡!”

“便宜他了!”將軍沙啞地說,有什麼東西哽住了他的咽喉。轉身過去,廳正中懸掛的“替天行道”幾個大字在眼中模糊一片。

當英雄的烈火焚燒整個荒原

縱橫無羈,氣勢震天

曾點燃窗下的黑夜

的燈草

化為灰燼

被吹散

被踐踏

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