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探察到更多關於西榮國力的虛實,一旦自己登上南華皇位,這一番經曆對與西榮爭霸倒是大有裨益。均予放下車簾,靠在車廂軟榻上暗暗思忖,一路的愁苦怨憤便釋然了許多,唇邊也露出一絲笑容來。
思量間,馬車又行駛起來,卻是徑直進了城門,往城中的皇宮而去,均予的臉色便漸漸沉下來。一路走走停停,也不知過了多少路障關隘,終於停在一處內城門外,有人在外麵道:“請南華太子下車。”
均予合目坐著,仿佛入定一般,一動不動。
外麵久等不至,微微有些不耐,隻得再次高聲道:“有請南華太子下車,前去參見皇帝陛下。”
均予恍如未聞,仍是不動。一旁的福寶沉不住氣,低聲喚了一聲:“殿下……”卻被均予一瞪眼嚇得不敢再出聲。
外麵的人等了半晌,不見車內動靜,不由有些慌張,隻得道:“太子殿下再不下車,請恕下官無禮,要替太子打開車簾了。”
“大膽!”均予隱忍一路,此番終於開口,“你既為西榮官員,言語行動便應時時警醒代表西榮國體。我雖非西榮人氏,卻也是友邦皇儲,你接待客人一不道乏見禮,二不自報身份姓名,跟村野莽夫有何區別?若是在我南華,你這等不知禮儀,有辱國譽的官員,早就革除鴻臚寺職司,永不敘用!西榮朝廷還能留得你在,這等涵養真是非同尋常了。”
那西榮官員雖是奉命行事,卻也被均予這番話說得大不自在,隻得道:“下官鴻臚寺祭酒柳明世,請太子殿下下車。”
話到這裏,均予也知道再說下去有失自己身份,便領著福寶下了車。透過敞開的內城城門,均予看見門內是一片寬闊的大理石廣場,一圈圈的花紋如同潮水一般捧出正中一座瑩潤玉白的宮殿,在陽光的映照下仿佛墜落的明月一般讓人驚豔,卻是與南華皇宮的紅牆黃瓦大相徑庭了。
“皇上正在明光殿中相候。”那鴻臚寺祭酒話說得客氣,臉上神色卻含著一絲促狹。
均予的目光盯著光亮刺眼的大理石廣場,看這架勢,分明是要自己頂著烈日步行到五百丈遠的殿門口去。先前在城外他還為西榮未在城外迎接自己而耿耿於懷,不過看現在的陣勢,後麵還不知有多少暗招在等著他。南華與西榮數百載的恩怨,豈是南華服軟、送皇儲親自入質就可以化解的?隻是父皇居然還是狠心把自己送到這孤立無援的地方來,連一句臨別的囑咐都沒有,這千萬種怨恨淒苦中最深入骨髓的便是它了。
一念及家國君父,均予心中那股耿介之氣漸漸上湧,也不再理會旁邊的西榮官員,徑自穿越宮門,踏上曬得發燙的大理石地磚。
“你們……怎麼連把傘都沒有?”福寶抱怨了幾聲,見無人理睬,隻好亦步亦趨地跟上均予,抬起衣袖想要為均予遮蔽陽光。
“好好走路,你這像什麼樣子?”均予低低嗬斥了一聲,以最標準的禮儀步態走過寬闊的廣場,站在那白色宮殿門外台階下,微微拱手,卻不說話。福寶無奈,隻得陪他站在太陽地裏,以南華皇家的矜持,沉默地等待西榮君臣的接見。
站了許久,直到福寶視線中均予後背衣服都被汗水浸濕,才聽見階頂殿門處有人笑道:“能在我西榮的太陽下保持如此儀態的,恐怕隻有南華皇族吧。方才下人多有怠慢,還望太子海量,不要往心裏去。”
“南華國東宮儲君虞均予,參見西榮國盛德皇帝陛下。”均予聽這西榮國君口氣輕慢,心裏有氣,卻隻得按捺下性子以禮相見。
“太子客氣了。”那盛德帝站在大殿涼爽處,閑閑笑道,“西榮偏僻小邦,不知教化,以至於連宮裏的侍從官員都懈怠得緊。好在來日方長,太子正好用南華的禮儀來教化他們,這便是朕萬裏迢迢請來太子大駕的用意了——左右,怎麼還讓貴客站在階下,還不請上來?”
均予此刻臉色通紅,汗濕重衣,心知西榮君臣早看了自己半天的笑話,偏又用這種言詞來擠對自己。隻是他此刻身陷敵國,既要保持尊嚴,又要保全性命,隻得步步為營,如履薄冰。當下向盛德帝道了謝,尾隨他進入了明光殿中。撲麵一陣涼意之外,眼前卻也是一陣發黑。
好不容易等眼睛適應了殿內的光線,均予這才看清殿中擺設了兩溜兒矮幾,後麵各坐了一個西榮官員,見盛德帝回來,紛紛見禮,才知道那鴻臚寺祭酒說要設宴的話倒是不虛。
盛德帝自顧走到正上方的上座坐了,簾幕後便嫋嫋婷婷走出兩個妃子來,在他身邊服侍。同時一個小侍從引了均予坐到盛德帝左下方的矮幾後去,福寶見這位子尊貴,心中不由鬆了口氣。
“這位便是傳說中的南華太子了?”一個西榮大臣得了皇帝默許,朝均予笑道,“聽聞南華文風蔚然,世風高潔,向有‘濕衣不亂步,燒死不爬屋’的風範,可太子殿下今日在我西榮朝堂之上卻為何如此儀容不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