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壤二
憂心悄悄
西榮果然給均予主仆安排了住處,就在皇城邊上一座院子裏,聽說是以前某犯罪官員的住宅,後來抄了家就一直荒廢下來。
陪同均予前來的南華士兵很快就被西榮禮送回國了,不過為了保護南華太子的安全,盛德帝專門撥了一隊禦林軍給均予做護宅之用。均予看著那些趾高氣揚的士兵,心中感歎還不如派幾個丫環仆役更實在些。
宅子久無人居,自然而然顯出衰敗來,連路上原本鋪的青石板都被長出的蒿草撐得四分五裂。西榮四季不明,當地人一般以雨季旱季稱呼節令,此刻卻正是旱季深處,到處透著一股灰蒙蒙的渴意。宅中原本有一處荷塘,卻幹涸得連池底都裂成龜甲一般,隻剩下幾根枯萎的荷梗尚未被風刮跑。
坐在樹陰下看著辛苦擦洗的福寶,均予道:“不用那麼趕,慢慢收拾就好,反正住的日子還長。”
“殿下,說不定皇上很快會接我們回去的。”福寶見均予神情落寞,忍不住寬慰道。
“但願如此。”均予心裏有些惘然。父皇隻有他一個兒子,這太子之位自然不怕別人搶奪,可是看現在的局勢,莫非隻有等父皇晏駕,自己回國即位之時才能離開西榮?可那時國中無主,自己歸途就需一月,難保什麼無良臣子在帝都興風作浪——這麼淺顯的道理,一向還算精明的父皇怎麼會推斷不出?說來說去,窺不破父皇迷局的糊塗人隻是自己而已。人說天家情薄,以前自己隻是不信,如今看來,不是情薄,倒是無情了。
均予心中正自沮喪,忽聽外麵的禦林軍士兵齊聲道:“參見娘娘。”連忙下意識地站起來,朝門口走了幾步,立時便是一愣。
走進來的,正是先前送他酒食的妃子。眼見她穿了一身月白的綢衣,發髻上隻略略簪了幾顆珍珠,雖然簡單,卻一洗宴會上的濃膩鉛華,透出種極幹淨極清爽的感覺,顯見是精心打扮過。
均予不知她的來意,躬身喚了聲“娘娘”,等她說話。那妃子笑了笑,道了聲“太子萬福”,轉身吩咐身後十幾個宮女道:“你們聽那位福公公差遣,把這個宅子收拾齊整。”眾宮女應了,跟著喜出望外的福寶去了。
“娘娘……”均予想起這一切於禮數不合,不由微微皺眉。
“太子不是說過嗎,入鄉隨俗,就不用客氣了。”那妃子盈盈笑道,“我叫雲姬,太子以後有什麼要求,跟我說便好……皇上也是知道的。”
“懷餅之恩,已是沒齒難忘,豈敢再勞煩娘娘?”均予被冷落久了,此刻心頭溫暖,口中卻仍然客氣。
兩人說話之間,雲姬手下的宮女已齊齊動手,將一座荒涼宅院收拾得一塵不染,雖然仍不如新,卻也盡可居住了。眼看日頭西斜,雲姬隻得啟程回宮,臨去時向均予低聲道:“太子保重。改日我尋機會帶太子四處散散心,不要在這裏悶壞了才好。”
均予道了謝,目送雲姬上輦去了,猶自有些怔忡。一旁福寶念了聲佛,嘻嘻笑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這雲姬娘娘莫不就是我們的福星麼?隻是她膽子也忒大,難道不怕皇帝怪罪?”
“西榮民風原比南華粗獷,女子從小都學騎射,宮中嬪妃想來也自由些。”均予說到這裏,想到自己堂堂儲君的身份,卻落得要一個外族女子來照拂,不由有些窒悶。
閑居無事,均予有心出外走走,卻又不願求那些禦林軍帶路,便隻待在宅院中,種花讀書。好在過得幾天,雲姬又至,這次卻專門備了馬匹水囊,說要引均予出城去看“馬撒兒罕城遺址”。
均予縱馬馳騁,感受到凜冽的風呼呼刮在臉上,心中竟是難得的暢快。他鬱悶日久,不由加緊抽打胯下坐騎,竟將護衛加監視的禦林軍遠遠拋在身後,隻有雲姬所乘的宮中名馬還能跟上。
一口氣奔上麵前的山坡,均予見前麵就是斷崖,趕緊把馬勒住。耳聽身後雲姬笑道:“終於到了,你看,那就是馬撒兒罕城。”
均予放眼望去,不由一聲驚歎。但見自己所在斷崖之下,竟是無數金黃的丘陵,而每個丘陵由下至上,都布滿了洞穴,依稀可以看見階梯相連。這些洞穴少說有數千個,穴口呈方形穹頂,顯見是古人所建的居所,在陽光的陰影下如同一隻隻漆黑的眼睛,讓人可以望進深邃的遠古時代。
“馬撒兒罕在土語裏是‘無人居住’的意思,在西榮建國很久很久以前,這裏就廢棄了。原先常有人跑到那些穴屋去拆門框當柴燒,或者挖土夯磚,後來先皇下令,設了專職看守保護,周圍的樹林土山也禁止砍伐挖掘,才沒讓這遺址被完全破壞掉。”雲姬在一旁解說道。
“殊世奇觀,理當如此。”均予說到這裏,朝崖邊走了兩步,低頭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