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槐眼睛一下瞪大了,甩掉手上的鋤頭,向黃龍直撲過去。黃龍感覺到身後一陣風呼呼地吹來,敏捷地往旁邊移了一下身子。黃槐刹不住腳步,就撲了一個空,往前撲到地上,兩隻手正好抓到那塊剛剛被尿濕的土,他惱羞成怒地抓起兩把土,跳將起來,把手裏的土狠狠地擲向黃龍。

第一把土打偏了,第二把土打在黃龍的臉頰上,他叫了一聲,慌忙用手護著臉,這時黃槐已經撲上來了,猛烈地撞得他踉踉蹌蹌的,倒在了地上,頭上、胸上和肚子上立即挨了幾記重拳。

“那次我就想打你了!今天一起算賬!”黃槐咬牙切齒地頻頻出拳。

在淩厲的拳頭下,摔倒的黃龍根本無力還手,隻能抱頭求饒,說:“行了,我讓你打幾拳出出氣,別打死我……”

“今天我就要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黃槐像打麻袋一樣,打得自己的手也痛了,往手上吹了口氣,繼續打。

黃龍聽到身體裏接連發出斷裂的聲音,心想今天真是倒黴了,算是對不住黃蓮而欠下的一頓打,今天連本帶息一起還了。他看到天空暮色蒼茫,索性閉上眼睛,濃厚的黑暗立即像大水一樣淹沒了他,拳頭在他身上發出一陣沉悶的響聲。

黃槐打得手酸了,他起身往地上吐了口水,說:“你也該明白,我早就想打你了。”

黃龍睜開眼睛,感覺有一道血從額頭流經左眼,像蟲子一樣往下爬,他伸出手揩了一下血跡,說:“我很感激你、你們,沒把那事情聲張出去……”

“你不嫌丟人,我們還怕丟人呢!”黃槐踢了地上的黃龍一腳,拎起鋤頭走了。

黃龍喘著氣爬起身,覺得這樣被人痛打一頓,心裏也好受了一些,一直埋藏在心裏的對黃蓮的愧疚似乎削減了許多。

38

半夜裏下起大雨,黃世郎起身走到欄板前,看到大雨下成了一片,雨點在暗夜裏一閃一閃,像是詭異的鬼火,天井裏發出一陣雨聲的轟鳴。他擰著眉頭,心想別再像去年一樣,飄潑大雨下得黃家坳成了汪洋澤國,山洪暴發,茅棚屋倒塌,複興樓哪堪這樣一年一度的災害?

回到床上,黃楊氏突然對他說:“你要讓半山坡那些人撤回土樓來。”

黃世郎沒想到久病的老婆也一直在聽著外麵的大雨,不悅地說:“你顧自己就好了,土樓的事我會安排。”他躺了下來,還是很快睡著了。

大雨下到天亮時小了下來,就像黃世郎走到尿桶前小便一樣,開頭是暴風驟雨,漸漸就綿綿細雨了。他在欄板前往天井看了看,水溝裏的水快漲到廊道上了,這昨晚的雨看來是不小。

黃世郎下了樓,走到大門後麵,剛剛打開大門,外麵就湧進幾個住茅棚屋的人,有的提著大包小包,有的抱著孩子,神色倉皇而又迫不及待,嘴裏嚷嚷著。黃世郎心想,我還沒讓你們撤回來,你們就先溜了。

“這雨好大,下得人心裏怕怕的。”有一個人說。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另一個人說。

抱孩子的把孩子放到地上,圍到黃世郎身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郎伯,這一下大雨,我們心裏就懸起來了。”“族裏什麼時陣要開始建土樓?郎伯,你看這土樓不建不行了。”

黃世郎沉著臉說:“建土樓是那麼容易的事?你們以為建土樓就像小孩子撒尿捏泥巴呀?你們也看到了,黃鬆揚言要建一座土樓,結果怎麼樣?”

大家的臉色一下黯然了,帶著歎息散開了。

還好,這場雨到午飯後漸漸停了,天空慢慢晴朗起來。一道陽光從厚厚的雲層裏穿透而出,複興樓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光影。

茅棚屋的住民放下心來,黃世郎也大大鬆了口氣,突然他走出了土樓,向小竹溪邊走去。路上還有積水,越往溪邊積水越深,他隻能站在一塊隆起的高地看著前麵一片水波蕩漾,那就是黃鬆留下的天助樓樓址,現在成了一口池塘似的。一個毛頭後生子想建土樓,結果是挖了一口池塘,他要是務實一點,還不如在池塘裏養魚賺錢。黃世郎心裏笑著那個已經出走的黃鬆,從原路返回,繞到江夏堂,在祖先的神位前燒了一把香,拜了三拜,說:“祖先保佑,老天有眼,大雨停了。”

回到複興樓裏,黃世郎不由把胸挺起來,在人們恭敬的眼光注視下,有些自得不凡地走過樓門廳,似乎雨停下來,是老天爺給他的麵子。進了灶間,正在擦灶台的小媳婦林玉華抬起頭叫了一聲,他點了一下頭。對這個娶來不久的二媳婦,他還是比較滿意的,因為她手腳麻利,下得廚房,也下得田地,接人特物懂得規矩,這陣子大媳婦張良妹快要臨盆了,家務事全落到她一個人頭上,也沒看她皺過一下眉頭。黃世郎剛坐下來,林玉華就端上茶盤,要為他泡茶。

“我自己來泡。”黃世郎說,他眼光不經意地看到她的眉間有一塊烏青,“阿虎頭又打你?”

“沒、沒……”林玉華慌張地搖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