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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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嘭、嘭……堅實有力的夯牆聲在黃家坳上空飄蕩,持續不斷,一聲一聲的,像帶著一股硬氣,顯得執著和倔強。
嘭、嘭、嘭……複興樓人的耳朵都豎起來了,就像夯杵在他們耳邊搗動著,一聲聲打在他們心上。這個阿鬆頭啊,真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百折不撓,一條道走到黑!大家心裏感歎著,褒貶參半,不管怎麼說,人家把塌陷的地基重新鋪上,並且夯起了一層樓。這個硬頸的後生子在普遍的懷疑下,還是讓人不可思議地創造了某種奇跡,但他還能折騰多久,還能做出什麼,大家心裏沒底,聽著那夯牆聲,像是一種宣誓,簡捷有力而又不容置疑。這個阿鬆頭,這個硬頸的客家後生啊……
黃鬆起早摸黑,獨自一人用了兩天時間把斷牆夯上,新牆過了大板,最後沿牆走了一周,伸出兩手,張開的巴掌在牆上輕輕拍著,感覺還不足於表達某種情緒,把臉頰貼在了牆上,牆體裏湧來一股土氣直往他臉上的毛孔裏滲透,讓他心中起伏,感慨萬千。
晚上回到家裏,黃鬆叫住正準備離開灶間的黃槐,鄭重其事地說:“阿槐,我明天要走了,我打算到台灣找阿蓮,你一個人留在複興樓,好好保重吧。”
黃槐聽到這一消息還是有點震驚,從門檻上收回邁出的腳,想了想,說:“反正,父親一死,這家就像散了一樣。”
“我會回來的,我賺到錢就回來。”黃鬆說。
“你要回就回,不回也沒什麼。”
“不,我一定會回來,我的天助樓還要夯四層呢。”
“阿鬆頭,沒有天助樓你就不能活嗎?”
“是的,你說對了,沒有天助樓,建不成天助樓,我活著也沒什麼意義了。”
黃槐不知道再說什麼,默默地轉身走了。
這天夜裏,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的雨聲像一支纏綿的曲子,在複興樓四周縈繞著,經久不息地蕩起回聲。黃鬆起床時,雨變得越來越大,天井裏嘩啦啦一片雨聲,從屋簷上直掛下來的雨簾密密實實。他沒有預計到會下雨,但計劃是不可更改的。
鍋裏有了熱飯,黃鬆心頭一熱,這是黃槐特意做的,雖然他對自己有氣,但還是用這種方式表達了同胞情誼。吃過早飯,黃鬆頭戴鬥笠,身披蓑衣,腰上紮著一隻小包袱,就出了灶間,往樓門廳走去。
樓門廳有幾個人在看著天上的雨水,回頭問黃鬆要到哪裏去。
“我出去一下。”黃鬆淡淡地說。他脫下了腳上的布鞋,插在腰帶上,光著腳走進了瓢潑的雨中。
啪噠啪噠,光腳板踩響了地上的積水。雨水打得鬥笠劈裏啪啦響,像是炸響小串的鞭炮一樣。黃鬆抿著嘴,緊緊地抿著嘴,低著的頭像一張犁,犁開了麵前茫茫的雨霧……他不敢回頭,甚至經過隻有一層牆的天助樓時,也沒有抬頭看一下,就像一頭倔強的牛牯,隻是埋頭往前,劃破麵前的雨霧,向著前方大步地走去……
黃槐站在四樓臥室的窗前,看著黃鬆的身影在雨霧中忽現忽隱,最後徹底消失在茫茫無邊的霧氣裏。他的眼睛還在呆呆地望著……
這天食晝時分,黃世郎意外地發現灶間窗欞中間塞著一張紙條,原來是黃鬆留下的:
郎伯,請原諒我不辭而別,我走了,我要到台灣,我賺到了錢就會回來,把天助樓建起來。在複興樓時,因我年輕氣盛,有些事多有冒犯,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希望能建成天助樓,也是為了造福我們黃家坳的黃氏族人。我在祖宗麵前發過誓,我絕對不能食言。
黃世郎緩緩放下紙條,不由歎了一聲,這個阿鬆頭啊。
年底續寫江夏堂黃氏族譜,黃世郎想了想,寫上了一筆:是年仲秋,第34世孫緒鬆往台灣謀生,立誓回鄉夯建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