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慈姑與荸薺(2 / 2)

鮮荸薺是很好吃的零食,兒時過了立冬,家門外的集市上常有人買小堆的荸薺。攤在地上的荸薺外表還裹著塘泥,個個都是灰溜溜的泥蛋子。荸薺有兩樣,需要把這泥蛋子洗幹淨了才能看的出,俗話有言:荸薺分銅鐵,銅箍荸薺色澤紅潤個大脆甜,而鐵箍荸薺色澤暗黑肉緊耐存。那時的荸薺很便宜,五毛錢能買十幾個,中午上學前和父親要零花錢,買一小包塞在書包裏。冬天裏沒有什麼水果,除了長如扁擔的甘蔗,就是這荸薺了。幾個小孩子手裏攥著幾個洗過的荸薺,下課之後靠在向陽的牆邊,就忙不迭的用兩顆大門牙像兔子一樣把紫皮一圈一圈的啃掉。留下生白的荸薺肉,咬去芽子和尾巴,就丟進嘴裏含著,直到一點一點的吮吸掉清甜的汁水,才趕忙嚼碎了咽掉。荸薺說是用來吃,倒不如說是小孩子們的把戲,至少十幾個荸薺可以嚼個下午,便覺得這冬天並不無聊了。

荸薺甘甜爽脆,在我印象裏一直是水果的身份,卻從不知道它還可以煮熟吃,炒著吃,磨碎了做成結塊的冷羹。江南叫煮荸薺是“焐熟荸薺”,做法極其簡單,鍋中水沒荸薺,大火燒開,小火焐煮,一個鍾頭便可以出鍋,煮熟的荸薺雖形色不變,但原本難剝的皮變得吹彈可破,剝出的荸薺肉不再是雪白,而是像蜜漬了一樣潤黃,塞在嘴裏甘甜掛齒,卻毫無渣滓。

談及焐荸薺,那麼慈姑也能焐熟了吃。慈姑本來生的白嫩,而焐熟慈姑則要選微黃老熟的。把慈姑剝鱗削皮,擱在煮鍋裏加滿水,焐熟的方法與荸薺相同。煮熟出鍋的慈姑不麵不爛,一口咬下去才發現原本粉脆的慈姑肉變的軟糯鮮香,隻是慈姑有些微苦,空口吃的話之能算利口的食物,倒是這輕微的苦味,成就了慈姑的性格。

有人說慈姑是“嫌貧愛富”菜。慈姑“愛富”,是因為慈姑最適合與肉同煮。慈姑燒肉是一道標準的江南菜,不易酥爛的慈姑與肉久燉,最後出鍋的味道讓人美的驚歎。慈姑有型,原本讓人有些不愛的苦味已經被肉的鹹香所中和;肉則軟爛,其油被粉質的慈姑所吸收,幹淨爽快不膩喉。慈姑“嫌貧”,是因為它不善素食,將慈姑清炒或是與鮮蔬同肴,慈姑的苦味就會原形畢露,惹的食者頗為不愛。其實“嫌貧愛富”的說法有些片麵,慈姑的苦味其實是衡量了與其同食的食材口味的豐腴程度。當同食的食材口味豐腴的時候,慈姑的苦味便會在豐滿濃鬱的味道中渙散;而在食材口味清淡的時候,這獨特敏感的苦味便會淩駕於其他食材之上,成為慈姑獨立的個性。如此看來,慈姑這種秉性讓它有別與其他蔬菜,或許這也是沈從文先生讚揚它的“格”吧。

荸薺與慈姑是一對好哥倆,它們在人們的生活裏下得了廚房也上的了廳堂。民間常把荸薺比做元寶,大抵是因為它扁圓,中央有小凹坑,一粒鈍圓的芽子有如元寶吧。蘇州有吃“元寶飯”的習慣,每到除夕煮年飯,便把幾粒荸薺埋在米飯中燒熟,吃飯時看誰能掘的到荸薺,掘到者便意味著來年福財兩旺。慈姑則因為“年生十二子”而常常寓意“多子”,於是在嶺南一些地方,女兒出嫁回門的時候,娘家會準備慈姑作為為回門禮讓女兒帶回,希望出嫁的女兒能早日生一個胖兒子。在上海,荸薺與慈姑還是臘月年節裏祭灶的必備貢品。荸薺取其味甜之意,希望灶王爺吃了之後能在玉皇大帝麵前美言;而慈姑則是取其滬語發音“是個”,與咬牙糖一起黏住灶王爺的嘴,在他向玉皇大帝彙報凡間善惡的時候隻需點頭回答“是個”,而不言他事。在北方,尤其是老北京人過年的時候,風幹荸薺是置辦年貨的必備,這年貨多少才能算過年?富人有富人的過法,窮人有窮人的過法,然而年貨不在乎多少,而在乎這荸薺買到了沒有,隻有這荸薺一到,這年貨也就“必齊”了。

慈姑、荸薺一對寶,一苦一甜,這便是人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