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1 / 3)

賀春乾心裏不好受,自然是因為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給帶來的。這麼多年來,在賀家灣這片土地上還沒有哪一個人吃了豹子膽,敢這樣公然地把矛頭對著自己,向他賀春乾發出挑戰和示威!可現在有了。昨晚上這些事是哪些人幹的,賀春乾同樣心知肚明。讓賀春乾感到十分痛苦的是,這事他似乎隻有默默忍受下來。不是賀春乾膽小,不敢報警,而是怕把對方逼急了對自己更加不利。因為對方同樣遭受到了這樣的禮遇,而且是在他之前。他們之間算是打了一個平手。賀春乾是聰明之人,知道在雙方打了一個平手之後,隻要自己不再主動出擊,對方也不會多事,向他發動進攻!況且如今在大房裏,再也找不出一個敢於替他們充當炮灰和打手的人了——看賀良毅昨晚上那個樣子,不在床上躺幾個月,恐怕是下不了地的。即使下了地,也不知道會不會落下殘疾,以後還能不能在三軍帳中聽他的號令?眼目下賀春乾最擔心的還不是昨晚上家裏的狗被勒死、蔬菜被割的事,而是害怕賀端陽咬住清賬不放。而對方的勢頭恐怕是不達目的,不會善罷甘休!要是那樣,也許他賀春乾在賀家灣村說一不二的日子就要結束了。不但如此,說不定還要到局子裏坐些日子,鬧得個身敗名裂。自己身敗名裂不要緊,如果拔出蘿卜帶出泥,伍書記豈有個脫得了幹係的。所以麵對對方的還擊,賀春乾明知是哪些人幹的,卻隻能以退為進,像烏龜一樣采取縮頭戰略,以避其對方鋒芒了!一想起這一點,賀春乾便感到十分窩囊,卻又毫無辦法!想十一年前賀端陽才跳出來和自己為敵的時候,他隻稍動了一下腦筋,便讓這個不識好歹的家夥被賀良毅弟兄打了一頓,然後灰溜溜地逃出了村。可現實而今,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形勢一下變得越來越不利於自己了!隻說昨天晚上麵對賀良毅被人打得喊爹叫娘時,賀良全、賀良才、賀良禮三弟兄卻沒有上前幫忙,說明他們現在心裏也有些害怕了。還有,原來不管是在什麼場合,哪個敢和他公開叫板?可昨天晚上,連一個打工的賀廣全竟敢當著那麼多人把他奚落了一頓。難道自己真要完蛋了?賀春乾想找人倒倒苦水,更希望能有人為他指點迷津,於是便晃晃悠悠來到了鄉上,想把心裏的話對自己的頂頭上司伍書記好好說說。

賀家灣村支書賀春乾心裏不好受,卻沒想到他的頂頭上司伍書記此時也和他一樣,心裏同樣不好受。因前日中午,從賀家灣村開完會回來的謝瑛,一回到鄉上便來向他彙報了在賀家灣召開村民大會的情況。伍書記聽說賀家灣村民並不認同鄉上的清查結果,鬧著要自己清以後,心裏便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來。和賀春乾的擔心一模一樣,伍書記也十分害怕賀端陽一夥人扭倒清賬不放。伍書記雖然相信賀春乾不會在賬上留下什麼讓人抓得住的把柄,但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總還是不放心呀!真要是拔出蘿卜帶出泥,伍書記頭上這頂烏紗帽還能被保得住嗎?一旦事情敗露,雖說賀春乾會比自己更倒黴,但他不過是一個小小村官,不倒時是一個農民,倒了也是一個農民,哪個也不能開除他當農民!可他伍書記不一樣,不倒時是一個官,倒了時便是一個人人痛恨的腐敗分子,賀春乾哪能和自己相提並論?到這時,伍書記才驀然明白自己低估了賀端陽這些農民的智慧和能力!這時候伍書記才深感後悔,覺得造成今天自己被動局麵的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這換屆選舉產生的!當初要不是想選一個聽話的村級領導班子上來,好完成上麵交給的任務,自己便不會這樣處心積慮地去答應賀春乾的要求,把賀國藩選上來當村主任了!如果不是鄉上和賀春乾死保賀國藩,而是答應讓賀端陽他們民主選舉,選著哪個便是哪個,不但不會出現像現在這樣自己和賀家灣村民間的官民矛盾越來越緊張,鄉黨委和鄉政府成為賀家灣村大房和小房之間爭鬥的“替罪羊”的局麵,而且他伍書記還會落得一個發揚民主的好書記的名聲!伍書記想到這裏,便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感歎,心裏道:“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呀……”

這兩天晚上,伍書記又沒有睡好覺,做了一連串的噩夢,醒來出了一身冷汗。本來伍書記的身體是極好的,他總結出了自己身體有“五快”:一是吃得快,二是屙得快,三是睡得快,四是說得快,五是走得快!可自從這村委會換屆選舉一啟動,尤其是一想到賀家灣的班子,他便無論如何也不能“睡得快”了。因為昨晚上沒有睡好,今早上起來頭腦還是昏昏沉沉的,身體也十分怠倦。上午他便哪兒也沒有去,隻坐在高靠背轉椅上,一邊閉目養神一邊又繼續分析和思考著賀家灣目前的局麵,試圖找出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思考了一陣,沒有什麼結果,目光便落到了辦公桌上一大堆中央、省、市、縣有關村委會選舉的文件上來。每個文件都把“民主”二字強調得特別嚴厲,不但說明了中央、省、市、縣對選舉工作的重視,而且從中透露的信息已經是今非昔比。如果不好好按照中央、省、市、縣的文件去做,恐怕是不行的了!這是他的第一個考慮。然後,伍書記又想到全國上下,都在熱火朝天地搞村民民主選舉,推進社會主義民主建設,自己這個鄉不說做得最好,但也絕對不能做得最差!否則讓上級知道了,被作為一個反麵典型來批評,那也沒法交代。這是他的第二個考慮。最後一點也最重要,就是賀家灣村出了賀端陽這樣一個不安定分子,雖說目前還沒有鬧出大亂子,但從最近幾次交鋒來看,這個人的能力不可小覷!何況他背後還有一個賀世普,又還有一群賀家灣小房的人和他穿連襠褲!如果真把他給逼急了,他到上麵一告狀,或向媒體一舉報,不論哪方麵自己都會吃不了兜著走……一想到這些,伍書記就在椅子上連連打了兩個寒戰。喝了幾口熱茶方才又讓自己鎮靜了下來。想著想著忽然又笑了一下,心裏道:“幸好還沒正式選舉,我應該馬上抽身才是!”這樣一想,頭腦裏就慢慢浮出了一個主意來,伍書記不禁又有些高興起來了。

正打算繼續往下思考,忽聽得辦公室的門輕輕響了兩下,像是信心不足一般。伍書記對門外說了一聲:“是哪個,進來嘛!”話音一落,便聽得那門把手咯噠一聲響,接著門吱呀一聲便開了。伍書記抬眼看去,見是賀春乾,一張小臉兒發青,眼泡腫腫的,全沒了往日的精神。在門口站了片刻,方才蔫頭耷腦地走了進來,在伍書記對麵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了。伍書記一看賀春乾這副霜打蔫的神情,便知賀家灣一定又發生了什麼事,心情不由得又有點緊張了起來,方把身子坐直了,看著賀春乾道:“看你這副樣子,像幾天沒吃過飯似的,怎麼了?”賀春乾見伍書記問,忽然覺得十分委屈,竟像小孩子似的鼻子一抽,心裏發起酸來,便把昨天晚上自己家裏發生的事,對伍書記詳細述說了一遍。

伍書記聽後,頓時柳眉倒豎,雙眼圓睜,黑了臉道:“這還了得!”說完又對賀春乾道:“是哪些幹的,你心裏有數沒有?”賀春乾道:“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除了賀端陽這夥人,還會有哪個敢來做這事?”伍書記突然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憤怒地道:“好哇,我正愁找不到理由收拾他們,他們竟然自己跳出來了!好,我馬上就跟派出所打電話,看他們還能囂張多久?”說罷真要去打電話。賀春乾一見急忙攔住了伍書記,道:“伍書記,這個事情,我看還是別跟派出所打電話為好……”伍書記沒等賀春乾說完,奇怪地問道:“為什麼?”賀春乾遲疑了半天,方才把賀端陽家裏前天晚上發生的事以及賀良毅昨天晚上挨打的事給伍書記講了。伍書記一見賀春乾目光畏畏縮縮的樣子,心裏一下明白了,更把一張臉氣得鐵青,咬著腮幫對賀春乾恨鐵不成鋼地罵道:“蠢貨,一幫蠢貨,怪不得你不敢報警,原來是你們先去惹別個,把別個冒犯了,別個才跟你針鋒相對的!”說完又盯著賀春乾問:“你們是哪個出的這個背時主意?是你還是賀國藩,啊?”賀春乾目光躲閃著,支吾了半天才推卸責任地道:“我也不知道,就看賀國藩知不知道了!”

伍書記一看賀春乾的神情,便知道發生在賀端陽家裏的事,賀春乾一定脫不了幹係。可此時不是生賀春乾氣的時候,想了一想便想起剛才自己的主意來,於是就憤憤地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看來這個賀國藩實在是不能再用了!”賀春乾突然吃驚地抬起了頭,看著伍書記道:“伍書記,你說什麼?”伍書記道:“你覺得這個人還能再用嗎?上回縣政協姓燕的來視察的時候,他也說一句傻兮兮的話,這回又整出這樣的事來!像這號的人別說當幹部,就是當村民都嫌土氣了!況且賀家灣出的這些事都是為他而起。讓他繼續當下去,賀家灣更不會平靜,你的日子也會更不好過!”賀春乾一聽伍書記這番話,覺得有些道理。可事到如今不讓賀國藩繼續當,他們也會完蛋得更快!於是便對伍書記道:“伍書記,你說得有道理!說實話,我也知道賀國藩能力不是很強,和他搭班子,什麼事都要從我心頭過!我也巴不得找一個比他能力強的人來當。可是找哪一個?如果他不當,賀端陽肯定要上來。你是知道的,這個人和我們鬥了這樣多年,這回又鬧著查村裏的賬,巴不得一下把我們踩到腳底下!如果讓他當村主任,我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就是在放虎歸山,引狼入室!如果這樣,我寧肯不當這個支部書記,也絕不和他一起共事……”

伍書記沒等賀春乾繼續往下說,便打斷了他的話道:“你太多慮了!我難道還不知道用賀端陽,等於是我們自己尋個虱子在頭上咬?難道不曉得這個人腦殼上像魏延一樣長著反骨?可是你看一看這樣大一堆關於村委會換屆選舉的文件,對選舉程序規定得越來越嚴格和具體了!如果我們還像原來那樣把選舉隻當個擺設,肯定會激起更多人的反對!結果呢,有可能我們想保的人沒有保住,還會落一個壓製民主的壞名聲!既然這樣,倒不如按上級的要求放手讓群眾去選……”賀春乾聽到這裏,也同樣沒等伍書記話完,便馬上憂心忡忡地打斷伍書記的話,道:“讓群眾放手去選,賀端陽肯定就會被選上來,這還有什麼說的?”

伍書記突然衝賀春乾搖了搖手,道:“你別這樣著急,聽我把話說完!我的意思是民主要堅持,但賀端陽又不能被選上來,你明白嗎?”賀春乾急忙搖著頭道:“又要堅持民主,又不能把賀端陽選上來,這恐怕很難!”伍書記道:“這有什麼難的?我問你,你們賀家灣除了賀端陽難道就再沒人比賀端陽人際關係還好,又有能力當村主任的人了?”賀春乾看著伍書記道:“你說的是哪個?”伍書記道:“你難道忘了?上次選舉賀勁鬆沒有報名參加競選,票數都超過了賀國藩!”賀春乾一聽,急忙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道:“哎呀,你不說我倒是忘記了還有一個賀勁鬆!上回要不是保賀國藩,村主任就肯定是他了!為這事他對我、對你,心裏恐怕還有些意見,隻不過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不拿出來說罷了!”

伍書記道:“這就對了!我的意思就是讓他出來代替賀國藩。一則現在你們賀家灣,主要是小房的人不安逸你們大房的人,把村裏主要幹部都做完了。賀勁鬆是小房人,讓他做了村主任,小房的人心裏便會平衡。這樣一來,我想小房的人便不會對你、對我那麼步步緊逼了!隻要不步步緊逼,過些時候,清賬的呼聲也可能慢慢平息下來了!”說完又看著賀春乾問:“你看呢?”賀春乾道:“道理是這樣,就是賀國藩那裏就這樣讓人家下了,要是他不服氣把一些事嚷出來,恐怕也不好收場!”伍書記道:“再不好收場,也比讓賀端陽上來強,是不是這樣?”賀春乾急忙道:“那當然!最起碼賀勁鬆還可以算我們自己人!”伍書記道:“這就對了!賀國藩那裏我們可以做些工作,或者給他一些補償,或者在他退下來後再給他一個閑職當,我想他也知道事大事小,不得隨便亂說的!但如果是賀端陽當了村主任,不用我多說你也知道後果的!”賀春乾道:“後果我剛才都說了為,怎麼會不知道?”伍書記道:“既然知道,我們響鼓就不用重錘!我之所以想讓賀勁鬆出來當這個村委會主任,其目的就是想讓賀家灣村的權力結構能維持目前這種狀況,不至於落到賀端陽手裏!”

賀春乾聽到這裏有些高興起來,便笑著道:“我明白了,伍書記,你這一著確實很高!真像古人說的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剛才我來的時候,心裏還以為這回真的要倒台了,沒想到經你一說,心裏一下又敞亮了!你這一招可以稱得上四兩撥千斤!既緩和了賀家灣大房和小房的矛盾,又保證了村主任沒落到外人手裏!賀勁鬆雖然不是大房的人,但現在他和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不怕他不聽話!並且讓賀勁鬆出來參加競選,群眾基礎又好,賀端陽肯定爭不過他,也省了我們許多心!”伍書記道:“不光如此,我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賀勁鬆做了村主任,賀端陽一夥人肯定心裏不平衡,又會成為賀勁鬆的對頭。我就要讓他們去窩裏鬥,等到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得利的難道不是你們嗎?”賀春乾興奮地道:“到底是領導,看得比我們遠!”伍書記道:“這隻是我的想法,還不知道賀勁鬆願不願意出來做這個村主任呢!”賀春乾道:“他有什麼不願意的?上次我就看出來了,雖然平時工作他不愛得罪人,看起來也老老實實、忠忠厚厚的,可心裏還是想當主要領導的!話又說回來,人隻要有了機會,哪個不想當人上人?不說別的,麵子上也要好看得多嘛!現在組織上把村主任的官帽子主動給他戴,他正求之不得呢!”

伍書記聽了這話,便高興地道:“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你回去後就馬上找賀勁鬆談談。就要到選舉日期了,這件事得抓緊!如果賀勁鬆答應參加村主任競選,我們就不設任何框框,徹底民主,讓村民敞起馬兒去選!到時候我還要把縣上民政局、人大和相關部門的領導都請到賀家灣來,讓他們來看看我們是如何發揚民主的!”賀春乾聽了這話更高興了,便站起來道:“領導放心,我回去就找賀勁鬆談!”說完又停了一下方才繼續道:“隻不過賀國藩那裏,我還沒想好該怎麼去跟他說?”伍書記道:“這個不要緊!隻要賀勁鬆答應了,賀國藩的工作由我來跟他做!”賀春乾道:“這樣最好,弟弟兄兄的,免得賀國藩今後說是我不讓他當的!”

說完賀春乾就打算往外麵走,可伍書記又喊住了他,道:“昨晚上你家裏發生的事,你沒報警是對的,小不忍則亂大謀!不過你放心,受的損失等換屆過後由鄉上來負責賠償!”賀春乾道:“損失不損失那倒沒有什麼。我擔心的不是那點損失,而是選舉的大事。隻要選舉成功了,那點損失算得上什麼?所以伍書記就不要再提了!”伍書記說:“你說得對,選舉是大事!隻要選舉達到了我們的目的,那就是重大勝利,比什麼都重要!”賀春乾道:“正是!”可說完目光中又閃過了一絲猶疑的光彩,便又盯著伍書記小心地問道:“伍書記,村裏那賬……”伍書記明白賀春乾擔心的是什麼,便道:“你放心,賀家灣的賬保管在鄉政府,任何人也拿不去!”賀春乾果然放了心,十分感激地過去拉著伍書記的手說了一連串的“謝謝”,這才轉身出了伍書記的辦公室,匆匆忙忙地回賀家灣去了。

賀春乾從伍書記的辦公室出來,因為對伍書記倒了心中的苦水,又得了伍書記當麵傳授的機宜,不但心裏那顆石頭落了地,而且身上又充滿了力量,全不似去時蔫眉耷眼的樣子了,但見他昂首挺胸,疾步如風,甩著雙手,腳步震得地麵咚咚直響,像是當年去迎娶鄧麗娟一般,沒一時便回到了村子裏。打從村小學過時,遠遠地又看見那幅選舉的大標語,因為一上午太陽的照耀,此時那紙張舒展開了一些,卻又舒展得不那麼整齊,有的舒展開了一角,有的舒展開了半張,但可以勉強辨認出上麵寫的內容了。原來寫的是“認真學習和貫徹《村民委員會組織法》,搞好村委會換屆選舉工作”!賀春乾看了一陣,覺得那標語也和自己一樣,此時心情好了,因而那手腳便舒展開了。這樣一想不由得笑了。笑完正準備往前走,忽見學校外牆貼有兩條標語的地方,有幾個年齡較大的孩子,正用手托著一個年齡小的孩子在撕牆上的紅紙。另一邊一堆女孩手裏不知道拿著什麼東西,正在吵吵嚷嚷地往臉上抹。賀春乾不由得急忙走了過去。這才看見那些女孩們手裏拿的是男孩從牆上撕下來的紅紙,用口水打濕了在往臉上打“摩登兒紅”,一張張小臉已被塗抹得紅紅的了,十分的令人好笑。賀春乾一見,便沉下臉喝了一聲:“幹什麼?”小孩子們一聽,立即回過頭看著賀春乾,一副驚駭的表情。那托著男孩的孩子們手一鬆,男孩叭地一聲便摔在了地上,立即哇地哭了起來。其他男孩女孩一看,互相做了一個鬼臉,迅速紛紛逃竄,隻剩下了地上哭泣的小孩。賀春乾朝牆上看去,早上還看見的那“珍惜民主權利,投好莊嚴一票”的標語,已經不見了。賀春乾明白那條口號肯定已經變成了女孩臉上的“摩登兒紅”。另一條“樹立全局觀念,選出最好班子”的標語,下半截已經被撕毀,隻剩下了上半截“樹立全局觀念”幾個字,讓人不知所雲。賀春乾又好氣又好笑,就去把孩子扶了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哄道:“好了好了,莫當哭兮狗兒了啊!”然後又問道:“哪個叫你們去撕的嘛?滾下來摔倒了怎麼辦?”小孩不答,隻顧嗚嗚地哭。一邊哭一邊用手背去抹眼淚。殊不知那手背手掌均沾滿了紅紙的顏料和牆上的泥灰,一抹,頓時成了一張大花臉。賀春乾摸了摸褲兜,幸好褲兜裏還有兩張衛生紙,便掏出來一邊給小孩擦臉,一邊又勸了一陣,小孩方才慢慢止住了哭聲。賀春乾又問道:“這樣晚了,放了學怎麼不回去?”小孩鼻子抽了一聲,將兩道濃濃的鼻涕抽進去了,方回答道:“我們吃了午飯都來上學了!”賀春乾一聽這話,方才明白這已是下午的時間了,便急忙對小孩道:“喲,都下午了,那你還不快進教室去?”小孩這才一溜煙跑了。

等小孩走了,賀春乾也覺得肚子在“咕咕”地叫喚了,於是也急忙起身朝家裏走去。打從賀國藩的房前過時,突然看見賀國藩的女人胡琴在掃院子。這個女人年紀雖然四十多歲了,可那身材仍如那魔鬼的身子一般,該鼓的鼓,該凸的凸,該凹下去的地方又凹了下去,十分的勻稱,要怎麼好看就有怎麼好看。那一身皮膚也還像少女一般潔白細嫩。要不怎麼能稱為賀家灣的四大美人之一的“楊貴妃”呢?

賀春乾一見“楊貴妃”那翹翹圓圓的屁股,又想起那滿身細膩白嫩的肌膚來,身上突然就有了一股衝動,連肚子的叫喚也馬上停止了。賀春乾於是就站住,衝“楊貴妃”故意咳了一聲。“楊貴妃”正埋頭掃地,沒看見賀春乾過來,猛聽得賀春乾的咳嗽聲,這才抬起頭來,目光中頓時就盈滿了柔情蜜意的光芒,朝左右看了看道:“你從哪兒來?”賀春乾也朝周圍看了看,回道:“我從鄉上回來!”“楊貴妃”道:“你一個人呀?”賀春乾道:“不是我一個人還有幾個人?”“楊貴妃”道:“你吃午飯沒有?”賀春乾用了開玩笑的語氣道:“還沒有,就是想到你這裏討午飯吃呢?”“楊貴妃”道:“你要是不嫌棄,我鍋裏正好有中午沒吃完的剩飯,我跟你燒把火熱一下,你就可以吃!”賀春乾聽得這話,心裏已明白了八九分,口裏卻道:“國藩哥呢?”“楊貴妃”道:“吃過午飯就過去看賀良毅了!”賀春乾一聽,馬上便折身往賀國藩房裏走,一邊走一邊用雙關的話語道:“那好嘛,走一家不如坐一家,嫂嫂的冷飯當兄弟的吃點,也沒有關係!”說著便進了屋。

“楊貴妃”也馬上丟了掃帚跟著走了進去,道:“你要吃,我跟你熱一下!”說著進了灶屋。正假意要去燒火時,卻被賀春乾一把從後麵抱住了。賀春乾道:“你屋裏那人走了多久了?”“楊貴妃”道:“你來的時候才走了一會兒,少說也要耽擱個把鍾頭,還不夠你用?”賀春乾牽了“楊貴妃”的手走出來,去關了大門,然後又走進賀國藩和“楊貴妃”的房間裏,兩人才寬衣解帶上床,鑽進被蓋窩裏顛鸞倒鳳。

原來這兩人攪到一起已非一時,算起來從“楊貴妃”嫁到賀家灣不久,兩人便有這回事了。原來,“楊貴妃”六歲多時,父母便不幸去世,是她叔叔和嬸嬸收留她,把她帶大,也送她讀了幾年書。到十八歲時,“楊貴妃”出落得一表人才,真個是有沉魚落雁之美,閉月羞花之貌。遠遠近近的媒人踏破了叔叔嬸嬸的門檻,可叔叔嬸嬸總是不答應。又過了一年,叔叔嬸嬸方才做主要把她嫁給賀家灣的賀國藩。“楊貴妃”一聽驚得說不出話來。因為賀國藩年齡不但整整比她大了十歲,而且長相一般,人又木訥,一副窩囊老實相,和她“楊貴妃”站在一起,真乃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比的。可叔叔嬸嬸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她嫁過去不可!原來 “楊貴妃”的嬸嬸就是賀國藩的親姑姑。親姑姑眼看著娘家親侄兒三十歲了還是廟門口的旗杆——光棍一條,又如何心裏不著急?於是每天晚上便在“楊貴妃”的叔叔耳邊吹枕頭風,終於將“楊貴妃”的叔叔吹動了。“楊貴妃”聽說這事後,也哭過、鬧過,可到底戰勝不過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叔叔嬸嬸,隻好答應下了這門親事。可那心裏卻有一千個不甘心、一萬個不滿意,看見賀國藩也要把頭別過去。即使結了婚,兩人同床共枕,賀國藩和她行魚水之歡時,她也是把眼睛緊緊閉著,身子如木頭一般,毫無一點樂趣可言。偏那賀國藩結婚這天,又請的是賀春乾做支客司。賀春乾和“楊貴妃”同歲,長得高大英俊,相貌出眾,穿一身筆挺西裝,更是帥氣十足。同時,賀春乾本來能說會道,這日做了支客司,各種禮儀和吉利的話語出口成章,有如唱歌般動聽。“楊貴妃”被眾人推推拉拉著和賀國藩拜堂,卻不時覷起眼睛偷偷打量一旁的賀春乾,心裏暗想道:“我怎麼這樣倒黴,嫁給這樣一個不成器的人,要是有他這樣一個男人那多好呀!”從此以後,“楊貴妃”心裏便把賀春乾裝進去了,常常在半夜的時候夢見賀春乾躺在自己身旁。

一日,賀春乾在賀國藩屋後犁自己的一塊責任地,犁著犁著犁扣突然斷了。賀春乾怕耽擱活兒,不想回家去取,便想去賀國藩那兒借一個犁扣使到半天。走到賀國藩院子裏,不見賀國藩,隻見“楊貴妃”一個人在屋裏。賀春乾便問:“國藩哥呢?”“楊貴妃”道:“趕場去了!”說完便笑眯眯地道:“他叔有什麼事嗎?”賀春乾道:“我在後麵犁地,犁扣斷了,懶得回去拿,想跟國藩哥借個犁扣用半天!”婦人此時一對眸子裏已是無限柔情,滿目春光,便站起來鶯啼燕囀地道:“哦,要個什麼樣的犁扣,他叔你進來拿吧!”說罷便風吹楊柳般擺動著腰肢進屋了。賀春乾聽了女人的話,便也跟著進去。可等他剛進屋,“楊貴妃”便哐的一聲將門關上了。接著身子往前一撲,一雙玉臂便緊緊摟住了賀春乾,口裏無限淒怨地說道:“我的好哥哥,你可讓妹妹想死了!妹妹今天要做出不要臉的事了!”說著便嚶嚶地哭了起來。賀春乾一見頓時明白了,也忽地將一雙手攔腰抱住了“楊貴妃”,口裏直說著:“寶貝,你是我的心肝!快別哭了,我能和你這號的美人來一回,死也值了!”一邊說,那身子一邊像著了火似的,便用手去“楊貴妃”身上到處撫摸。 “楊貴妃”怎禁得住心上人的撫摸?沒一時,身子便有些癱了。兩人於是相互摟著上了床。賀春乾一見 “楊貴妃”那潔白無瑕的胴體,自是十分的興奮。“楊貴妃”是心甘情願為賀春乾獻身,也自是十分的溫存和主動。

完事過後,兩個人也沒起來,繼續相互撫摸,纏綿悱惻。賀春乾說:“你千萬不能讓你丈夫知道了!他是個老實疙瘩,你從今以後給他一些好顏色看,把他誆到不讓他發覺。隻要他不發覺,你明是他的婆娘,暗地裏就是我的婆娘!我也會盡量小心一些,不讓鄧麗娟看出來了!隻要把他們瞞到,我們就可以悄悄做一輩子婚外夫妻了!”兩個人又做了一回,賀春乾才起來從牆壁上取了一隻犁扣走了。

自此以後,“楊貴妃”果然聽了賀春乾的話,對賀國藩也不像過去那麼冷淡了。晚上做那事,有時也主動迎合,喜得賀國藩恨不得把那女人給含到嘴裏,或供在神龕上。哪知道“楊貴妃”隻要一有了機會,便和賀春乾顛鸞倒鳳,給他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賀春乾也果然行事謹慎,不但賀國藩在家或當著眾人的時候從不到賀國藩家裏去,就是平時見了“楊貴妃”也是一副目不斜視的正人君子的神態,更沒聽見他和“楊貴妃”開個什麼玩笑。即使在後來賀國藩出去打工,賀春乾有了更多機會可以去和“楊貴妃”同床共枕,並肩交股而眠,可他也從來沒這樣做過。仍然是像過去一樣,隔幾天,逮住最安全的機會方才神不知、鬼不覺地過去和“楊貴妃”歡娛一次。因此,盡管過了一二十年,竟然沒有人看出兩人有任何一點偷情的端倪。賀春乾對“楊貴妃”心裏自是充滿感激之情的,而且這種情感隨著日子越往後推移,便愈積愈深。那年賀世忠被賀世鳳、賀興成等人告下台後,鄉上伍書記來動員他接任賀世忠的職務,賀春乾便立即想到報答“楊貴妃”多年感情的機會到了!於是就給伍書記提出了一個要求:如果要他擔任賀家灣村的支部書記,那麼他就要賀國藩擔任村主任,“兩個人才扣得上手”!鄉上伍書記為了調動賀春乾的積極性,便滿足了他的要求。第二年選舉,雖然半道上殺出了一個賀端陽,但最後賀國藩還是當上了賀家灣的村主任。賀家灣人還一直以為賀春乾要賀國藩當村主任,一是出於他們都是大房人,二是賀國藩老實聽話,好控製,哪兒想到賀春乾和“楊貴妃”是一對情人的關係,賀春乾是為了報答“楊貴妃”的情呢?“楊貴妃”心裏自然明白這其中的緣由。從賀國藩當上村主任後,對賀春乾更是情深意濃。每次賀春乾來,“楊貴妃”都是百倍曲意逢迎,更加溫柔體貼,讓賀春乾快活得欲死欲活似的。

賀春乾回到家裏,鄧麗娟中午卻並沒有做他的飯,一聽說丈夫還沒吃飯,便道:“我以為你不回來吃飯呢!”賀春乾黑著臉道:“我不回來吃飯到哪裏去吃?”鄧麗娟見賀春乾生了氣,便急忙道:“你堅持一會兒,我馬上就去跟你下碗麵來!”說著,一邊往灶屋裏走一邊又對賀春乾道:“上午我叫人把昨晚上被人勒死的狗剮出來了,你吃不吃狗肉?要吃的話,我給你炒。”說完又突然像想起什麼來了,又對賀春乾說:“你說怪不怪?上午你走了沒有好一會兒,灣裏好多狗都跑到我們院子裏來叫,鬧麻了,我拿起棒棒都打不開!”賀春乾道:“這有什麼奇怪的?那是灣裏的狗給我們的狗開追悼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