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村民們的確收到了回報。人們欣喜萬分,興奮不已。錢成了人們生活的絕對中心,成了沒有信仰的人們的精神信仰,成了沒有目標的人們的生活目標。正像小說中的福奶所說的那樣:“自從這弄啥旅遊公司,咱這十鄉八裏的,都鑽錢眼裏了,都整天想著錢生錢。就那些花花綠綠的紙,咋就把人都弄魔怔了呢?”福奶是小說中最清醒的人。她靠最基本的常識和經驗生活。她像《百年孤獨》中的烏蘇拉和《喧嘩與騷動》中的迪爾西一樣,始終平靜而鎮定地麵對這個變化無常的世界。所以,當堂妹還想拿兩萬元錢投給周曼麗的時候,福奶勸她適可而止:“妹啊,咱好事不能做過了頭。咱別想太多,少掙點吧。”堂妹一聽這話,有點不太高興,就說:“我聽村上人說,那陣勢大了去了,北京、省裏市裏的官都來了,還能有閃失?這些當官的來了,說明這事國家是問著的,真不給錢了,咱去找國家。”福奶一聽就笑了:“妹啊,你還真怪能呢,國家在哪兒啊?找誰去呢,要真有那麼一天,我們姊妹倆可是撞頭都找不著硬地了。”堂妹笑著說:“國家?國家就是那些當官的,誰當官誰就管這國家。”福奶的堂妹關於“當官的”和國家的關係的想象和認識,則反映出了這個時代國民素質的堪憂狀況,反映出時代生活更內在意義上的混亂和危機,反映出個人與“國家”之間的隔膜與脫離。
然而,一切都按照自己的邏輯走向結束。周曼麗們複建漢代古城的工程,終於半途而廢了,而村民們的被非法集資的錢,也終於打了水漂了。一直提醒人們不要參加非法集資的“張民辦”,則受到了利益集團的報複,被惡毒的襲擊者打斷了一條腿。
這部小說還穿插敘述了繼祖被北京的盜墓賊挾持,回到家鄉偷盜古墓的情節,從而更加完整地顯示了鄉村生活的亂象,強化了小說揭示鄉村生活變遷的艱難性和複雜性的主題。而福爺的《張良辭朝》的幾段唱詞,則餘音嫋嫋地繚繞在小說的情節事象裏,給作品平添了一種窅深的意味和沉重的色彩。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在結構作品、營造氛圍方麵,具有自覺的意識、成熟的能力和不俗的才華。
如果說,《望花台》還是從側麵和外在的角度,來寫房地產交易的黑暗和欺詐性,那麼,《工頭兒》則是從正麵和內裏,來寫那些令人震驚的真相。楊老四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隻上過小學四年級,但是,他老實本分,能吃苦,幸運地成了工頭,最低那一級的工頭。他其實是個見證者。他看到了老板們生活的腐化和墮落,看到了農民工所受的盤剝和傷害。尤其是欒老板對被砸死的河北鋼筋工的處理,簡直令人毛骨悚然。他想給兩萬元錢私了,但死者的兩個老鄉不答應。後來,老板欒正傑索性嫁禍於人,威逼那些在場的工人都按手印作證,證明死者是被那兩個老鄉推下樓摔死的,最後,事情終於按照欒老板的意願了結了:“天亮了,工地上的機器聲又響了起來,轟轟烈烈的與往日沒有兩樣,一切如故。”小說還寫了開發公司們的老板們的荒淫無恥。農民工小房二十五歲了還娶不到女人,可那些大大小小的老板們,卻二奶三奶不停地換,“他聽說開發公司的胡總五十多了,卻月月換女人。為啥自己天天辛辛苦苦地幹一年,掙的錢還不夠這些老板的二奶買一件衣服的?為啥這麼辛苦這麼累,吃得還不如城裏人家的狗吃得好?”更讓小房憤憤不平的是,自己的女朋友小青,最後竟然也被老板胡總給霸占了。
房地產老板們的喪心病狂,不僅表現在他們的對金錢的貪婪攫取上和生活的荒淫無恥方麵,而且還見之於他們對房建質量的漠不關心方麵。欒老板逼著工人對房子偷工減料,而胡總的弟弟胡老三賣到工地的沙子則完全不合格,當工人們告訴他這樣的沙子根本不能用時,胡老三大打出手,詈罵工人,表現出令人吃驚的顢頇和無法無天的凶暴。
楊小凡還通過大量細節,寫了房地產老板們相互之間的算計和傾軋,寫了大魚吃小魚的殘忍和無情。欒正傑一邊泡溫泉,一邊想心事:“他忽然覺得胡總這些年對他太不仁義了,從他身上剝了一千多萬,而且在他父親出事時,胡老三還詐了他那麼多錢。他們的心也太黑了吧!”為了泄憤報仇,欒正傑便與江影聯手,將胡總推到到了被“雙規”的火坑。包括胡總和胥總等風雲人物的下場和結局,使楊老四非常迷惘:“老四一時弄不明白這世界到底怎麼了,咋變化這麼快呢。包括自己也一樣,幾年前還是為錢發愁的農民工,咋轉眼就成了百萬富翁了呢。有了錢,經的事多了,心裏卻空落落的。他想不明白下一步還要做什麼。有人找他做工程,他沒了心思。他又在商城呆了一段,安排好妻子和女兒,就回到了龍灣。”幻滅之後的逃路,就是回家,就是逃離那讓他們受盡屈辱和傷害的城市。這樣的歸落,也許有些老套,但是,他們還有別的去處可選擇嗎?他終於在鄉村的大地上找到了慰藉。深秋季節的五彩斑斕的樹林,給他的心靈生活提供了某種神秘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