唾沫橋六
死去活來,花和尚墳添新丘
智仁死結實了,天已放亮。王奶奶指揮著幾個後生,給智仁擦淨臉,撣淨身,搭上靈床,與肖貴娘並放在一起,再設個靈牌,燒上追魂香。
剛收拾停當,李一針來了。
李一針是昨夜裏回來的,聽說肖貴娘死了,起早過來拜祭,街裏街坊的,送塊帳子行個禮是常情。猛見靈牌一對靈床一雙,很是吃了一驚。
聽王奶奶說罷智仁殉情的經過,李一針直勁點頭:“好一個有情有義的和尚。”再問肖貴娘的心窩可涼下來?肖貴說,肯定涼了。
李一針不在問話,早有人搬來板凳,他踩上去掀開藍苫單,先望了眼死智仁,微微點點頭,再打量肖貴娘的麵容。他俯身細看,掰眼皮,試鼻息,摸胸口,把腕脈,還用針屁股劃劃腳心。折騰了好大一陣子,對跪著的肖貴說道:“你娘可能是痰阻,假死,我紮兩針試巴試巴。”
肖貴傻了。
王奶奶癱在地上尿了褲子。
肖貴娘果然就被紮活過來。還是李一針想的周全,見她起了脈息,忙叫人抬到對過王奶奶家去,怕見到這裏的一塌糊塗,受不了。
肖貴娘喝了點湯水,歇息了半日,雖然周身乏力,卻有了點精神,非要回自家去。人們死說活勸都不行。看來雪裏是埋不住人的。
肖貴娘終於知道了一切。知道了,又死了過去。李一針忙又紮轉過來。活了,就哭鬧不止,捶胸砸炕,抓剪子摸繩子。沒辦法,李一針隻好把她紮成半死不活。肖貴娘半昏半醒,緊閉著眼淌淚不止。誰喚也不理,不吃不喝。
肖貴無奈,對王奶奶說:“俺不能逼死智仁,再逼死娘。不如我先死了算啦。”說罷,抓起菜刀就要抹脖子。人們大呼小叫,下死力氣才攔了下來。
這一鬧,肖貴娘倒哭出聲來。
肖家出了人命,驚了官,來了兩個警察捆走了肖貴。
旅長知道了,直叫好:“媽拉個巴子,夠兒子!”於是就全身披掛帶著衛兵進城見官。
普濟寺主持看了智仁的絕筆,知是殉情自裁,張揚起來也礙寺裏的臉麵,便不好追究。保定地方官員見沒有苦主糾纏,也就送了旅長的人情,放了肖貴,讓其厚葬智仁。
往哪兒埋智仁?成了難題。依王奶奶和肖貴的主意,就葬到西下窪南邊的亂墳崗子。墓坑都挖好了,臨埋卻來了事。西下窪的幾十個老少寡婦擋住墓坑,說這裏要埋了野和尚,死了的和活著的女人都沒了臉麵。哭喊吵嚷鬧翻了天,早驚動了普濟寺的老主持。主持道句“阿彌陀佛”,派人傳話將智仁抬過草繩河。
智仁是穿著肖貴爹的衣服入殮的,僧不僧,俗不俗,如何進得寺院墓地?主持說,有一處地方可容智仁。隨即引到寺後臨河的一片荒地。這裏俗稱“花和尚墳”,埋著暴死的一些風流和尚。李一針說,人們隻知道西下窪的寡婦心口疼,卻不知道普濟寺和尚的暴死症。那些偷情采花的和尚,熱窩熱身地出來便趟水踩泥,激了身子閉了經脈,寒氣歸心病入膏肓,又不敢如實求醫,藥石難治不名病,常有暴死,亂葬於此。
智仁入土為安。新墳厚土,插著魂幡,比起餘者敗墳,煞是挺拔雄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