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人的大學一(1 / 1)

山裏人的大學一

憂鬱的高中

許明山以縣中考第一的成績被B市一中破格錄取了。B市一中是全省聞名的重點高中,每年高考的升學率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考上一中,就意味著半個身子進了大學門。

消息傳來,明山的家鄉——狼窩掌村像過了年。山人樸實,民風淳厚,一家的喜事,全村人高興。狼窩掌處於太行山腹地,村民住戶就像羊拉糞似的散布在半條山溝,鄰裏相喚靠大呼小喊,村裏有事靠敲鍾聚人。這幾天,就見羊腸小道上人影不斷,各家都拿出最好的吃食來到許家。村子窮,村民請客,客人自帶吃食,主家隻須買些散白酒即可。幾天來,許家天天人來客往,歡聲笑語,濃烈的酒香溢滿小院。要知道,多少年來,許明山是狼窩掌村第一個高中生呀!按村裏的老年人講,擱前清那會兒,明山這是中了舉子,成了天上的文曲星,縣太爺都該來道喜的。後生們就問,要是考上了大學呢?那就等於進士及第,當了魁星。

明山是許家的老幺,三個姐姐早已出嫁,老兩口拚死拚活地供他上學,果然就有了出息。一村人上門來賀喜,然而,許老漢卻始終笑不出聲來,麵對鄉鄰的誇讚,頂多是咧嘴一笑,比哭還難看。細心的村支書老萬起了疑,背人時就問:“是不是明山的學費打整不齊?”明山娘說:“這幾年靠養雞下蛋,捉山蠍子賣藥,侍弄幾棵柿樹,攢了些,再加上三個姐姐多少給了點兒,入學要交的錢湊齊了。”老萬納悶:“那老哥咋沒個笑模樣兒,咧嘴像個苦柿子呢?”許老漢並不搭言,一個勁兒地抽著旱煙,像塊冒煙的石頭。明山娘笑道:“他呀,就是這麼個砘子脾氣,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背個喜婆婆也知不道個笑,甭理他。”

其實,許老漢是滿肚子苦水不好倒。要依他,山裏人上啥學呀,讀上兩年書,認得自己名字也就成了。可明山娘不幹,說是女娃不識字也就算了,明山是許家的根,隻要能耐,別說砸鍋賣鐵,就是搭上自己的老命也供他上學。家裏老婆是天,許老漢隻得依從。明山讀完村小上鄉中,十來年的光景,老兩口日夜勞作,勒腰帶擠牙縫,就為了積攢一年又一年的學費。別的人家都盼著孩子考好分,許老漢暗中卻祈禱明山考砸了,好讓學校開回家,因為學費越來越高,他已不堪重負,難以為繼了。更讓老漢揪心的是,老伴為了攢學費,過於苦待自己,身體越來越糟糕,就在接到B市一中的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明山娘被縣醫院確診為腎病晚期。醫生說,如果換腎,就是家人自備,光手術費也須七八萬塊錢,還得到北京去做。不手術呢,就要隔幾天做次血液透析,一次要花好幾百。不透析呢,靠吃藥頂不過仨月。許老漢聞聽,像遭了雷劈,癱坐地上,哭著直捶自己的腦袋,發誓再也不讓明山上學了,把錢用來給老伴治病。老伴這輩子太苦了,嫁給自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絕不能就讓她這麼走了,哪怕看不好病,買點好吃的,穿件好衣裳,享幾天清福也好呀。明山娘卻有主心骨,聞惡信隻是愣了下神,隨後就訓開了男人:“還是個老爺們呢,禁不住丁點事!俺可對你說,回村後不準再提半個病字。說了,俺可不依你。明山的學,叫他好好上,錢都讓他帶走。這病,俺自有老方子治。”許老漢被說蒙了:“啥?治這病,你有藥方子,啥方兒?”“老輩子傳下來的方兒,你就甭管了。”

你想,許老漢背著這麼大的愁事,咋能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