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北京認識辛禮生之初,聽他偶然說起,因為不是劇團的正式演員,所以隻是個臨時工,工資很低。在劇團裏兼著做飯燒茶爐。我心裏便存了一個疑問:以他的演唱水準,在縣劇團裏還是個臨時工,總覺著命運對他不夠公平,所謂國營演出團體的用人體製難說沒有弊端。
從那之後,我凡是路過河曲,總要看一看臨時工藝術家辛禮生。大家成了朋友,而老辛比我年長,就算我拜訪他,也不為過。
頭一次拜訪辛禮生,在1998年。那次,是從內蒙采風歸來,途經河曲。大家在賓館歇下,我打聽到縣劇團正在禮堂演出,由魯順民陪同了,到禮堂來看他。台上正演唱一段男女對唱,女演員嗓子不錯,但要依賴麥克風,男演員正是辛禮生,他那嗓子炸耳炸耳,就那麼幹唱,照樣聲震禮堂,耳膜”嗡嗡”。
魯順民上後台言說了,辛禮生畫著臉子從台側慌失失跳下來與我握手見麵,很激動的樣子。他還有演出任務,而我明天一早就要離開,簡單寒暄了幾旬。記得我主動問他有什麼困難,是否需要我側麵和縣領導提敘一番,辛禮生唯唯諾諾的,也沒說什麼。
再一次,就是我走馬黃河於6月中旬到河曲時,我是計劃要專門拜訪他的。不料,老辛卻是隨了私人班子上內蒙演出去了,行話該叫”走穴”。我在河曲考察停留三天,始終沒等著他。這一次拜訪,等於沒有實現見麵。今番陪唐韻來河曲,估計古廟會期間,辛禮生多半不會外出。一問果然。盡管整個白天的考察已經相當疲勞,隻怕夜長夢多,大家整頓精神,9點鍾從賓館出發,連夜趕奔辛家坪。
在我,可算是第三次來河曲拜訪辛禮生啦。
辛家坪叫做”坪”,村子並不平整,村街高低凸凹,而且沒有路燈。一家小賣部亮著燈光,停車打聽一回。幾位老鄉熱情指點了,同時主動要替我們看車,”放你們的心,沒事。就是半夜出來,你的車也短不了一點漆皮!”摸黑找到地頭,打招呼進院。辛禮生正在院裏灶頭前陪客吃飯,原來請木工割兩隻條凳,收工晚了。老辛招呼我們在房簷下坐了小板凳,大家就著灶頭一盞電燈說話。他拉著房簷下另一盞燈,又被老伴吼喊拉滅了。農村人過日子節儉,這也罷了。好在光線差一點,並不影響隨便扯談。
扯談中,木匠吃罷飯,收拾工具告辭,老伴洗鍋刷碗,老辛歸攏一地的刨花。一會兒,匆匆奔進一條漢子,說鄰村有人被雷電擊死,出殯辦喪事,請老辛明天去殺豬。看來,辛禮生帶的手藝真不少,除了唱戲吼曲兒,還會做飯殺豬。
老辛長歎一聲說:唉,張老師,咱甚沒有幹過?
辛禮生年輕時,走過西口,跑過包頭;合作化後,給農業社喂過牲口,趕過十七年馬車。直到1984年,才算是入了縣劇團,正式唱了二人台。
正式唱二人台,是劇團的緊要角色,身份卻是臨時工。兼著給大家做飯燒茶爐,茶爐開水不及時,免不了受人白眼磕搭。幹臨時工掙多少錢呢?說來令人吃驚:辛禮生每月工資四十五元,而且始終沒有升長,竟一直掙了十五年!
這份官餉實在掙不得了,從去年開始,老辛才自己離開劇團,跟了人家私人班子。跟私人班子,老辛的每月包銀達到一千七百。平均每天能掙六十元,比原先一個月的工資還高。
眼下,即刻快到廟會,河曲縣城搭起了十來座戲台。每座戲台的演出團體都是私人班子。市場經濟,國家不再”養活”文藝團體,民間的私人班子便應運而生。無為而治的結果,是民間演藝術團體的繁榮發展。單是河曲縣,就有注冊戲班二十來個。國家”養”著劇團時,一年唱不了幾台戲,演藝員工還掙不到錢,從團體到個人都被”體製病”所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