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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劣的天氣使我們在這兒停留了一些時間,仍像最初一樣親切和藹的船長又把我們兩個帶到岸上。船長現在這樣做的確對我丈夫很好,因大海讓他相當難受,尤其在刮狂風的時候。我們在這兒又買了一些新鮮食物,有牛肉、豬肉、羊肉和禽肉,船長醃製了五六桶牛肉以便讓船上的食物吃得久一點。我們在這裏隻呆了5天,此時天氣變得溫和起來,風也順了,我們再次啟航,42天後安全到達了弗吉尼亞海岸。
臨近海岸時船長把我叫到他身邊,說從我的話中他看出我有一些親戚在這裏,自己以前來過,所以他認為我明白船到岸後他們處理囚犯的習慣方式。我說不明白,至於我在那兒的親戚,他可以相信我作為一名犯人是決不會讓他們知道我的;至於別的事情,我們完全請他幫忙,他也樂意答應這樣做。他說我必須在這裏找到某人把我作為奴隸買去,在地方長官詢問我的情況時這人必須負責回答。我說我們會照他的吩咐去做,於是他帶來一個某種程度上說是個殖民者的人,與其商談買我這個奴隸,而船長並沒得到命令要賣我丈夫。我在此被正式賣給這個人,跟著他上了岸。船長也一起上岸,把我們帶到某座房子,它是否被稱作小旅館我不知道。我們在這裏買了一碗用朗姆酒製作的潘趣酒等,十分開心。一些時間後那個殖民者就給了我們一份釋放證,和已經為他忠誠效勞的確認證,次日早上我便不再受到他的約束,可以自由行動了。
船長為自己給我們提供的服務要求得到60英擔煙葉,他說這是自己負責為船老板弄的。我們便為他買來煙葉,並另外送了他20幾尼,使他滿意極了。
由於種種原因,這裏再詳細講述我們於弗吉尼亞的哪一部分殖民地居住下來是不恰當的,這樣說就足夠了:船把我們帶入波托馬克大河,最初我們打算在這一帶定居,盡管後來改變了主意。
我們把所有貨物弄到岸上並放入一間倉庫——在上岸處的一個小地方或村子我們租到它和一個存放處——之後辦的第一件要事就是打聽我母親和那個哥哥的情況(正如我前麵所詳細講述的,即與我結婚的那個要命的人)。我略一詢問就得知了某某夫人,即我的母親,已經去世;那個哥哥或者丈夫還活著,更糟糕的是我發現他已從我所居住的種植園遷移,與一個兒子同住在我們上岸並租了一間倉庫的那個地方附近的一個種植園裏。
我開始有點吃驚,不過由於大膽地相信他不可能認出我,所以我不僅非常放心而且很想看見他,如可能不讓他看見我的話。為此我打聽到了他居住的種植園,並在當地找到一個所謂的打雜女工,和她一起朝那個地方漫步而去,好象我隻是想看看這裏和周圍。我終於走得很近了,看見那座住房。我問一同去的女人這個種植園是誰的,她說是一個男人的,然後看一下右邊,說:“瞧,就是那個先生的,他和父親在一起。”“他們的教名是啥?”我問。“我不知道老人的教名,”她說,“不過他兒子的叫漢弗萊。我想,”她說,“他父親的也一樣吧。”如果你能的話,不難猜到我當時是怎樣地既歡喜又驚慌,因我立即知道他正是我和那個她讓我看見的父親所生的兒子,而那父親就是我的親哥哥。我沒有戴麵罩,不過把頭巾拉下來遮住麵部,這樣我便相信他在與我分別20多年後——並且根本想不到我會來到世上這個地方——是不會認出我來的。可我並不需要那麼小心謹慎,因他由於患上某種眼病視力越來越差,隻能看著走走路,不會撞到樹上或掉進溝裏。待他們靠近時我問:“他認識你嗎,歐文夫人?”(人們這樣叫她)“認識,”她說,“他聽見我說話就知道是我,但他的視力不好,不管我還是別人都看不出來。”然後她把上述他的視力情況告訴了我。我感到放心了,又把頭巾拉開,讓他們從我身邊經過。作為一個母親,這樣看見自己的兒子——一個英俊標致、茁壯成長的男人——卻不敢和他相認,不敢對他有任何注意,那真是一件可悲的事。請讀到這裏的每個有孩子的母親想想吧,想想我懷著怎樣巨大的痛苦克製自己,我多麼渴望抱著他痛哭一場,我內心多麼激動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正如我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痛苦一樣!他從我身邊走過後,我站在那兒一直注視他,渾身哆嗦。然後我在剛才注意到的一片草地上坐下,好象要躺下休息,不過身子轉離開她,爬在地上哭泣,吻著他剛才踩過的那片土地。
我無法隱瞞自己難過的心情,被那個女人覺察到了,她認為我身體不適,我隻得承認。於是她催促我站起來,因地麵潮濕,對身體不好。我便站起來走了。
在返回的途中我仍然談著那個男人和他兒子,這時又出現了一件令人憂鬱的事。打雜女工好象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要給我講個故事,開始說道:“在那個男人以前住的地方,周圍傳說著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是什麼?”我問。“唉,”她說,“那個老先生年輕時去過英國,在那兒愛上了一個年輕女子,她是在這兒所見過的最好的女人。他娶了她,把她帶到這裏的母親身邊,那時他母親還活著。他同她在這兒生活了幾年,”她繼續說,“她生下幾個孩子,現在與他一起的那個小夥子就是其中一個。但後來他的老母親告訴了她什麼與自己相關的事,以及自己在英國的一些很糟糕的情況,讓她的兒媳婦大為震驚和不安起來。總之,在對事情進一步查問後,好象讓人最不可思議的是,老婦人竟然是她兒媳婦的親生母親,這樣她的兒子就與兒媳婦是親兄妹,那個家庭因此驚恐萬分,陷入極度的困惑之中,幾乎給毀了。年輕女人不願和他再生活下去,他一段時間精神錯亂,最後女人離開這裏去了英國,從此沒有任何消息。”
不難相信這個故事使我受到異常的影響,但我對於當時自己那種心煩意亂的狀況卻無法形容。我對這個故事顯得很吃驚,問了她無數具體細節,我發現她無所不知。最後我開始了解這個家庭的處境,那個老婦——我指自己母親——是如何死的,如何留下財產的。因母親曾十分認真地向我保證過她死時會為我做點什麼,留下一些財產,這樣如果我還活著,就應該以某種方式來取它,而不會受到兒子——我哥哥和以前的丈夫——的阻止。她說她並不確切知道財產是如何安排的,但聽說我母親留下一筆錢,以她的種植園作為支付方式,以便在得知女兒的消息時能對她作些補償,無論她在英國還是其它地方。這筆被信托的財產現留在那個做兒子的手裏,就是我們看見與他父親一起的人。
這個消息對我太好了,不可小看,你可以肯定它讓我思緒萬千——我想著應該采取什麼辦法,怎樣讓自己與親人相認,或者是否應該與他們相認。
對於現在所麵臨的困惑我自己實在無力解決,也不知道該如何辦。我日夜心情沉重,既睡不著覺又無法交流,被丈夫覺察到了,他不明白我為啥會痛苦,極力讓我高興,但毫無用處。他不斷讓我告訴他遇到啥煩惱,我遲遲不說,最後在他再三要求下我才不得不編造了一個顯然也並不假的故事。我說我感到煩惱的是自己發現我們必須遷到別處去住,改變定居的計劃,因我發現如果住在那兒我就會被認出來。由於母親已去世,有幾個親戚來到了我們現在住的那片地方,我要麼會讓他們知道我——處於我目前的境況從很多方麵看都不適合——要麼遷移。我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感到憂愁。
他對此表示同意,認為我們現在處於這樣的境況讓任何人知道都是絕不恰當的,因此他說隻要我覺得合適,他願意遷到該國的任何地方或甚至任何其它地方。可現在我又遇到另外的問題,即假如我遷到另一個殖民地,就再無法對母親留下的東西進行應有的查詢了。再者,我簡直無法想到把自己前一個婚姻的秘密泄露給現在這個丈夫,那段故事是經不起講述的,我也不知道講了會有啥後果。並且,這個地方的所有人也必然會知道我是誰,以及我現在的處境如何。
這種困惑持續了很久,讓我丈夫極度不安,他認為我對他不坦率,沒有讓他了解我的所有苦惱。他經常說很想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我不信任他,不管什麼事情,尤其是如果事情令人十分悲哀痛苦的話。的確應該在一切事情上都要信任他,因為男人從妻子那裏最應該得到的就是信任。然而我又不知如何把此事向他坦白。可如果不把自己的事對任何人有所傾談,那麼我的精神負擔就會過於沉重。無論人們怎樣樂於說我們女人不能夠保守秘密——不管是女人的秘密還是男人的——凡重大的秘密,我們都應該有一個密友、一個知心朋友傾談其中的歡樂或痛苦,無論情況如何,否則我們的精神負擔就會倍增,也許會變得難以承受。這一點我請人們去予以證實。
正因為如此,男人和女人們,甚至那些在其它方麵出類拔萃的男人們,才經常發現自己在這方麵很軟弱,無法獨自承受心中的歡樂或痛苦,不得不把它們泄露出來——即使僅僅為了發泄一下自己的感情,讓伴隨而來的精神壓力得到解脫。這絕非愚蠢的標誌,而是事情發展的自然結果。這樣的人,如果對此種壓力繼續抗爭下去,也必定會在睡夢中把秘密泄露出來,無論這個秘密具有怎樣致命的性質,也不管被泄露給的人是誰。自然所必需的事有時會對犯下重大罪惡——特別是暗殺——的人心裏產生強烈影響,使他們非要把此事透露出來不可,盡管結果必然會讓他們自己遭受毀滅。瞧,雖然神聖的法官的確應該為得到那一切發現和懺悔感到榮耀,但之所以取得那些非同尋常的效果,必定也是上帝通常借助自然之手,充分利用了相同的自然因素所致。
我長期與罪行和罪犯打交道,可以對此舉出幾個相當典型的例子。我被關在新門監獄時,認識一個被稱作“夜蠅”的人。我從那時起也不知道他們用這個詞指什麼,但他是個被默許可以每天晚上出去的人,這時他便會玩弄詭計,讓被稱為“捉賊者”的誠實的人次日去發現他的詭計,然後歸還前一夜偷到的東西,並因此獲得獎賞。這個家夥必定會在睡夢中把自己的整個行為說出來——他采取的每一步,偷到的東西,在哪裏偷到的,就好象他醒著時所講的那麼肯定。所以他被放出監獄之後,不得不把自己鎖起來,或者被他的老板起來,這樣誰也聽不到他說話。但另一方麵,假如讓他把一切詳細情況都講出來,把四處去所取得的成功充分告訴任何朋友、同夥或老板——我可以這樣稱他們——那麼一切都會變得正常,他也會像其他人一樣安然入睡。
由於這樣發表關於我生活的故事在於讓人看到其中所包含的應有寓意,讓每個讀者獲得啟發、告誡、警示和改進,所以我希望別認為上述一事毫無必要地偏離了正題——因為有些人對於自己或他人心中的重大秘密是非講出來不可的。
在這種負擔的壓迫下,我對於上述處境感到苦惱,唯一的安慰是我盡可能讓丈夫了解一些情況,我認為它們會使他相信我們有必要考慮在世上別的地方定居的事。下一個我們所麵臨的需要考慮的是,我們應該去哪裏的英國殖民地定居。丈夫對於這個地方完全陌生,對一些地方的位置甚至沒有一點地理知識。而我直至寫到這兒時也不知道“地理”一詞的意思,隻從長期與來往於那裏的人們的談話中有了一般知識。我明白:馬裏蘭、賓夕法尼亞、東澤西和西澤西、紐約、新英格蘭都在弗吉尼亞北部,所以它們的氣候都更寒冷,我因此也不喜歡。因我天生喜歡暖和的天氣,現在上了年紀,我就更不想到寒冷的地方去了。我便想到去卡羅萊納,它是英國在美洲大陸上最南邊的殖民地。我打算去那兒,更因為我可以在適當的時候,隨時輕易能回來過問母親的財產並要求得到它們。
這樣決定之後,我便向丈夫提出離開此地,把我們的財產搬到卡羅萊納去,我們決心在那兒定居。因丈夫很同意我的第一個看法,即留在我們這兒根本不恰當;我讓他確信別人會知道我們的事,而其餘的情況我則對他隱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