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下了落葉,在深長寂靜的街巷裏翻卷。
原本想回去為裴曲做意大利麵,但覺得有些委屈他了,所以臨時又去超市買了點食材。她正盤算著要怎麼搭配晚餐,走著走著,漸漸聽見身後傳來了輕且密集的腳步聲。
她稍微停了一下腳步,想了想覺得自己擔心太多了。
倫敦魚龍混雜,犯罪率很高,但在牛津街這種市中心有保安的地方,按理說就算是小巷子裏也不會有人敢打劫。何況,她身上隻有一張交通卡和一把小提琴,沒人會對這樣一個窮藝術家感興趣的。
而且,小巷的盡頭有兩個黑人警衛在站崗。
冷風寒冽,月光被兩邊的建築擋住。
她漸漸走向街邊的高腳路燈,看見自己腳下忽然多出了幾條影子。直到這時,她才警覺地回過頭。
但為時已晚,突然出現一群亞洲臉孔的高大男人將她圍了起來。
那兩個黑人警衛並沒有離開。
隻是,他們竟然在此刻很不適時地轉過身去,回答一個路人的問題。同時,一個人捂住她的嘴,她的呼救聲還沒漏出來,整個人就被拖到了另一個更小更黑的巷子裏去。
直到這一刻,那兩個警衛才悠閑地轉過身,全然沒發現這裏少了一個人。
嘴被黑布纏住,整個倫敦像都已披上了黑色的外衣,房屋和街巷也被染上了深灰色。肮髒的小巷裏灰塵飛揚,因為免費發送而被人踐踏撕破的《The
London
Paper》碎片嘩啦啦地翻卷。
小提琴盒被摔在地上,白色的小提琴滾落到牆角,琴弦發出噌噌的回音。
右手被人高高拽起來,柯詩想反抗,整張臉連帶短發都被按入了路麵的水窪裏。然後,她聽見其中一個男人低聲說:“Left,
left, not
right!”
這個口音聽著很耳熟,但她怎麼都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而伴隨左手被抬起,她已沒時間去思考,隻是本能意識到了一件事——裴曲遭受的重創,原來並不是意外,而是早就蓄謀安排過的!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恐怕比被人□□還要令她無法接受——
手臂被迫繃直,金屬器具直接敲在了她左手關節上!
牆角的報紙被風吹得無路可退,很快濺上了粘稠的鮮血。
無法發出的聲音吞入了身體,連她的胸腔都快要擊碎。
巷頭的車燈來來回回,車門砰然關上的聲音回蕩在小巷。那群人做事很有效率,弄斷她的手以後,立刻就在她後腦勺上又敲了一下。
這群人逃走的刹那,她看見巷口有人狂奔而來……
接著,世界就淪為一片黑暗。
……
…………
再次醒來的時候,柯詩的手已經裹上了石膏,還開刀動過手術。醫生說她康複是沒有問題的,但如果不是奇跡發生,以後左手使力會有很大障礙。
她不敢相信,她弄丟了父親的遺物——那把白色的小提琴,還失去了按琴弦的左手。
她擅自衝出去,回到家裏拿出另一把小提琴。但是,但是……那時的手多麼脆弱,她連按弦的力氣都沒有,更不要說舉起來。
一生中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
簡直比死亡還可怕。
柯曲是第一個發現她的人。
“姐?”
聽見弟弟清澈的聲音,她聽見自己的心在胸腔一次次跳動,仿佛已經脫離了她的身體,變成了另一個不屬於她的東西。
她抬頭,看見他站在門前。
而她依然穿著病號服跪在地上,眼神空洞。
“小曲,小曲,姐姐該怎麼辦……”她的瞳孔無限放大,變成了一片死黑色,“姐姐的左手廢了。”
柯曲震驚出神了很久。
忽然,他撲騰一下跪在地上,抱住她紅著臉哭了出來:“姐,我們走吧,不要告訴哥。你那麼喜歡他,他還是跟那女人跑了。我們回國好麼,我真的好討厭英國,自從來這裏,一切都變了……”
她用右手顫顫巍巍地抱住弟弟的脖子,低低地說道:
“好。”
那時的她還是那麼傻。
十天後,她和弟弟都已經在希斯羅機場候機了,她還是借著去洗手間的機會,撥通了柯澤的電話。
“喂,小詩?”柯澤似乎正在一個聚會上,周圍很嘈雜。
“哥,我想問你一件事……”她輕輕地說著,和他認識十多年,她從來沒有這樣順從過,“如果我以後再也不拉小提琴了,你會不會永遠陪在我的身邊?”
那邊的柯澤似乎很震驚,半晌都沒有回答。
直到她又一次催促,他才說道:
“會。”
聽見這個回答,她的眼睛忽然亮了。
但很快,柯澤的聲音又低低地響起:“小詩,不管我們是否有血緣關係,不管我以後是否會結婚,你都永遠是我的妹妹。隻要你提出的要求,哥都一定會盡全力去做。”
“我知道了。”
她悄聲掛斷電話,拔出英國號碼的SIM卡。
然後,把這張被淚水弄濕的扔到了垃圾桶裏。
*********
手機忽然震動一下。
打開短信箱,“小曲”的名字下出現一條新短信:“姐,你幫我下樓買一罐可樂可以嗎?這裏的可樂太貴了。”
她回了一個簡短的“嗯”,起身離開坐席。
走出艾希亞大酒店,外麵下著小雨。雨雖不大,但又細又密,就像毛絨絨的線團落在臉上一樣。不僅如此,路燈上、車輛上、樹上、酒店前的石雕上……都籠罩上了一層層輕飄飄的,遊走的白色煙霧。
酒店保安們戴著白色的帽子和手套,軍人一般為一輛輛靠近的轎車引路。酒店對麵的街道上,依然擠滿了行人密密麻麻的傘蓋。
有幾輛小轎車引領著一輛豪華加長房車靠近。
雖然這是五星級的酒店,但這樣排場的車隊並不常見。裴詩平時都會留意一下這等人物,但是重見柯澤讓她完全沒了心情,隻冒著雨與它們擦身而過,頭也不抬地跑到商店裏去買可樂。
再次回來的時候,她的手指發冷,臉上發上全是絨絨的細雨。
靡靡的煙雨裏,艾希亞大酒店也多了幾分浪漫傷感的氣息。雨水斜著飄落,落在酒店落地窗上,讓一樓餐廳裏的桌椅,裏麵係著領結的服務生,優雅用餐的客人都像是裝在水晶盒子裏的展覽品。
之前看到的那輛加長房車,竟還停在酒店入口前不遠處。
房車前,一排西裝墨鏡男將一個染了金發的少年圍住,他們人人胸口都有一個三叉戟的金色徽章,個個都嚴肅得像雕像,每唯獨少年還懶洋洋地斜倚在車門上,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看見裴詩過來,他朝她揮了揮手:“詩詩!!”
裴詩眼中露出喜悅的神色,抓緊可樂罐子快步走上去:“裕太,你居然來了……”
一個西裝男人撐開黑傘,扔了一張雪白的毛巾在玻璃砌的地板磚上,用鞋踩住擦掉上麵的雨水,彎腰打開車門。
雨水如同透明的珠子,蓋滿了黑色的玻璃車窗。
一隻鋥亮的皮鞋踩了出來。然後,一個犀角西式文明杖杵在透明的地麵。
裴詩停了一下,有些詫異地看著前方。
然後,一個男人從車裏下來,站在黑色的雨傘下。
他臉型瘦削,臉色呈現著些許病態的蒼白,大衣領前有一圈雍容的白色皮草,手卻沒伸入大衣袖子,留它空蕩蕩地披在身上。
裴詩加快腳步走過去。
男人接過那把雨傘,杵著文明杖走向她的方向,眼睛卻是沒有焦點地看著別處:“裕太,你先帶著大家上去。”
“是,森川少爺!”裕太和其他黑衣男人整齊地回答。
裴詩在森川少爺麵前停下,燦爛地笑了:“組長,我在這裏!”
人群散去,房車緩緩開走了。
雨中隻剩下了裴詩,還有撐著傘的森川。他在傘下微微垂著頭,眼睛長而美麗,“看”向她的方向,微微一笑: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