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情感
想起家鄉,我的思想中便會很自然地呈現出:小橋流水,村舍牛羊以及鷓鴣水車,還有轆轤井繩和村西月光灘的種種情景。那是一種悠遠寧靜溫柔的感覺。在這種感覺中我設想自己是生活的一分子,因而便有靈悟,心中便生出一種愉悅。我把家鄉想像成隻有牧歌,隻有悠遠平和,在我生長快二十年的心靈上總是覆蓋著的一片淨土。
生活在城裏隻是二十歲以後的事。
盡管城裏的繁華令我目不暇接,但總覺得城裏的空氣稀薄,城裏的情感太脆弱。我常常看到城裏的月亮是朦朦朧朧,沒有家鄉的月亮那麼明亮清澈。記得小時候,家鄉那輪閃爍在記憶深處的明月,總是在遠山的崖頂又大又亮地徐徐推出,照著廣闊無垠的大地,照著大崎山下長江之濱我家鄉的泥磚瓦屋,照著村西的沙灘。好多個夜晚,我曾坐在院前看傳說中的月光灘,看見了,總覺得不夠味,就偷偷地去找。
夜晚看月光灘很近。其實,出了村朝西走還有幾裏路,中間隔一條舉水河,河上搭著寬不到一米的木橋,河水由北朝南流著,即使冬天再冷,河水從不封凍。這條河成了家鄉人民安居樂業的保護神,家鄉的老老少少每逢正月十五都要祭河。祭河的方式很簡單,以村裏年齡最長的做祭河司儀。祭河的那天,由村裏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抬著幾張放祭品的大方桌,其餘的人跟在後麵浩浩蕩蕩向河邊開拔。到了河邊,先鳴放鞭炮,之後由司儀拜神,接著誦念祭文。祭文的大意是來年風調雨順,保佑萬民平安,五穀豐登之類的。祭告完畢,將糕點之類的食物投入河中,然後願回的回,不願回的就在河邊轉悠,城裏的人就叫踏青。近些年,祭河的人們自願帶上樹苗,祭河完畢就在河邊上植樹,幾多年過去了,不知不覺河邊已植成了幾公裏長的林帶,保護著家鄉的桑田。
河西是起起伏伏的丘陵,沿河的流向被水衝刷成不規則的灘頭。小時候,去月光灘是隨意的。特別是夏季烈日當空的時候,和村裏的小夥伴們在木橋下遊處最大的一個河灣戲水,戲累了就在灘頭各自挖一個不深不淺的穴,躺在裏麵,聽著嘩嘩的水聲進入夢鄉。有時,睡到夜幕降臨,浩月升空,索性就坐在灘上看這平平靜靜的河水。這時,月在天中央,銀色遍灑,注滿原野;水之月,在水中央,好像沉在水底,又好像輕輕漂浮在水麵。我們在沙灘上撿起石子向水中的月兒拋去,一霎時河麵上形成一圈圈的漣漪,源源不斷地自那亮點擴散開來,直擴展到我們腳下的灘頭,擴展到無垠的原野,如同輝煌的幻象。
而如今的我不知城市的月亮幾時明亮。城市的夜晚混淆著各種聲音,從每扇亮著的窗孔,從商店從舞廳從形形色色的門洞排泄出來圍困著疲憊不堪的我。常常渴望回到黃泥小屋,回到母親的身邊,站在木橋上,聽灘頭的水聲,看夕陽照遍阡陌桑田和那彌漫炊煙的村莊。
於是,在我生命和心靈中總是拋卻不了家鄉遙遠的山坡和鄉親,還有那溫暖的黃土泥屋,以及布滿月光的沙灘。在我情感的最深處總是很遙遠地湧來“明月”、“慈母”這類字眼,召喚著我,誘惑著我,讓我回到草麥青青,炊煙嫋嫋的田園。
我永遠是鄉村的孩子,做夢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