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風箏(1 / 1)

懷念風箏

小時候喜歡放風箏,尤其是自己做的風箏。

陽春三月,當窗外槐樹墜下一串串乳白花穗,孩子們的腳丫就再沒有空閑。雖說春天來得早,但風力卻不大,也不穩定。想把風箏放上天,非等到油菜花黃了不可。俗話說:“菜花黃,販大忙。”到了這個時令,農村剛下地的鮮菜便一筐筐一擔擔,熱熱鬧鬧邀約著湧進了城。清冷沉寂了一個冬天的市井裏巷,四下便遊弋著鄉下人辛勞的背影。買菜是大人的本分,招引孩子們上前的則是賣風箏老農那撩逗人的吆喝。一摞摞五顏六色盤紮成蜻蜓、蝴蝶、老鷹模樣的風箏突然從天而降,那份激動大人們當然不難理解。激動歸激動,要大人掏腰包卻非易事。風箏價錢不貴,但也不便宜。兩毛一隻,講講價大多能讓利幾分。走街串巷的農民世家藝人一般頗會做生意,掛著風箏的竹竿往青石板縫一插,孩子們的心便隨之落地生根,死乞白賴要討一隻回家,家境好的,為孩子買個笑臉;手頭拮據的,大人轉身就走,留下少不更事的孩子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幹號。

鄉下人賣的風箏大多工藝講究,城裏人一般不會紮,紮好了也沒法染色著畫。因此,誰家孩子擁有一隻漂亮的“蝴蝶”或“蜻蜓”,放風箏的時候無疑威風八麵,爭強好勝的虛榮心也最能滿足,愜意的笑臉便真可謂燦如桃花。小時,父母沒有為我買過一隻風箏,所放的都是自己親手製作的。以至每到春天,做夢都渴望瓦藍的天上飄逸著一隻自己的風箏,小學三年級的春天,我隨母親從鄉下來到縣城的外婆家,也許是在鄉下野地跑慣了,進城後總感覺擠得慌。一天,見鄰居家女孩拿隻粉色“大蝴蝶”傻愣愣地站於巷口,半天放不起來,便忙不迭地自告奮勇:“我來!”小巷狹窄,瓦簷兩旁電杆林立,跑步一飛,“大蝴蝶”被掛在電線上。女孩要我賠,奔至院內哭訴著告到我母親跟前。母親二話沒說,掏出錢塞了過去,眼睛卻盯著我,眸子裏閃爍著意味深長的責怨。晚間臨睡,母親終於揭開鋪蓋,一聲吆喝:“樹要皮,人要臉,我讓你放……”操著裁衣的尺子就要打人。外婆頗為寬大,聲言“講清道理就行”,一場災難方才躲過。從此,再不敢豔羨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天高任鳥飛,孩子的春天永遠寫在天上。然而,熱鬧的天上沒有一隻自己的風箏,就像過年少了鞭炮,終究缺點什麼。於是,放學後偷偷學起了紮風箏。先找來竹竿,破開後削為拇指一般寬的篾片,軟硬要適度。此後將裁好的白紙糊於架上,並用線把疊成“王”字形的竹架係牢,最後貼上一段漂亮的尾巴,一個風箏就算大功告成。如果要裝飾,還可以用紅墨水在上麵塗個什麼的。業精於勤,紮得多了,做風箏的道理也大概了然於心——最重要的是架設係在風箏中央的導線,拉直後要與兩邊的翅膀大體均衡。否則,風箏上天不是東倒就是西歪,或根本飛不起來。

“風箏不起,跑爛鞋底。”由於村前村後空地少,助跑的距離短,更害怕讓樹枝吃了“風箏肉”,孩子們大多把做好的風箏拿到村外的河灘上去放。當自己的風箏高翔天際,瑟瑟的線團顫動手中,喜悅和自豪頓時油然而生。此時正天地間的一切都仿佛漸漸隱退,唯深邃的天上那隻遊弋的風箏成為永恒的歡樂。風箏由近及遠,然後由遠及近,平生頭一次做了主人,想著嘴角就怎麼也合不攏,要給它打個“電話”。其實就是在放風箏的線上套扣一隻三角形紙翼,順勢往上一抹,紙翼便巧借東風,旋轉著扶搖直上,不一會兒即直抵風箏頂端。好風憑借力,“打電話”地麵風速低了則不行。有次,我試著把風箏放得更遠一些,並接連打了五個“電話”。手中的線拐就漸漸顯得沉重,“嘣”地一下,線斷了。風箏拖著一脈飄逸的斷線緩緩墜落,我向前蹦著、跳著,試圖攥住遊絲一般的生命。然而,一切皆為徒勞之舉,斷線越飄越高,心愛的風箏在天邊卻越落越低,終於漸漸消失。看著,不覺潸然淚下,跌坐沙灘,追悔莫及。飄然而逝的風箏從此給我一個啟示:千萬別把風箏放遠了,風箏飛遠了線是會斷的,即便給它打再多的“電話”,負擔隻會更重,也難以將其喚回。

如今,不惑之年,回望故鄉何嚐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