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ub‘arak
他在空蕩的長廊中緩步前行,耳畔回響著陌生的呼喚。他想要忽略那充滿誘惑的聲音,可即使捂住耳朵,他還是能聽到那句被重複了無數次的話。
“到我這兒來,”那個聲音輕柔,低沉,仿若情人的耳語,“到世界的盡頭來,我在這兒等你。”
然而這條長廊似乎永無盡頭,每當他以為自己就要走到終點時,卻發現更深的黑暗正在等著他。這是個夢,他很清楚,這是個無法終結的夢,一個任何驕傲的國王都會憎恨的夢。就像小醜永無休止的表演,弄臣永無休止的欺騙,盟友永無休止的索求……
我該終結這一切,我是一個國王。他對自己說。我該立刻醒來,遠離這條可笑的長廊,遠離那個充滿蠱惑力的聲音。然而他卻無法醒來,除非那個聲音認為他應該醒來,否則Anub‘arak必須在夢中繼續走下去。他在小溪邊,山洞裏,樹幹上入睡;在白天或午夜入睡。可無論何時何地,隻要他閉上眼睛,就會回到這條黑暗的長廊,而那個聲音則再次回到他的耳畔。
“到這兒來,”那個聲音說,“到我這兒來,驕傲的國王。”
自從他離開了冰痕穀,這個夢便如影隨形地跟著他——這讓他想起了曾經的一個敵人。在他還是國王的時候,地穴蛛魔的王國由他和他偉大的將軍們統領著。他的人民英勇,善戰,驕傲,如同北地最堅硬的頑石。然而那個人卻公然宣布反對他的統治,集結自己的軍隊和他決一死戰。
Anub‘arak永遠忘不了那場戰爭,就像一個殘酷的噩夢。他的軍隊在敵人的領地中長驅直入,將那些脆弱的亡靈殺的四散潰敗。然而當他在敵人最後一道防線前集結兵力,準備徹底擊垮對手時,卻被數不清的地穴蛛魔包圍了。
已死的不會消亡,而將再起,更堅,也更強。他早該意識到這句話的含義,他該燒掉所有陣亡者的屍體,而非埋葬他們。地穴蛛魔國王的軍隊被他死去的臣民們包圍了,戰士們呼喊著親人的名字,他們丟下武器,鬥誌盡失。最終他和他的將軍們被迫臣服在巫妖王的麾下,以換取死去人民們的自由。
現在他仍是國王。Anub‘arak對自己說。即使沒有了自己的領地,皇宮被冰冷的泥土掩埋。北地之歌中再也沒有驕傲的國王,隻有屈服於巫妖王的地穴刺客。他的配偶死於瘟疫,Anub‘arak親自火化了她的屍體,以免她被重生為亡靈。是的,他仍是國王,君臨廢墟,君臨虛無,君臨一切被毀滅的過去。
“到這兒來,”她輕聲呢喃著,“我的國王。”
“凱玫拉……”他聽到自己嘶聲說出那個名字,“凱玫拉,是你嗎?”
“在世界的盡頭,”低語如泣如訴,“我在這兒等你。”
她已經死了,是他親自點燃的火堆。沉睡的王後和她在世的時候一樣美麗。他讓侍女們為她擦淨軀體,梳理長發,穿上最美麗的衣服。那是長如永恒的一夜,他在枕邊對她輕語,親吻她的額頭和發鬢,緊握著她冰冷的雙手。凱玫拉死後,他將一切封存於心裏,驕傲的國王變成了陰沉的刺客,永遠與陰影為伍。
那不是她,凱玫拉正在諸神的身邊輕舞。他告訴自己。那聲音隻是個卑劣的騙子,她在玩弄他的回憶。
“到我這兒來,”聲音仿佛在哀求,“到我這兒來呀。”
他知道她所說的是哪裏。早在地穴蛛魔建立王國的時候,不,或許更早……從冰痕穀向北,越過蒼白之丘,越過哭泣之河,在星光無法照及的地方,寒冰之王統治著永夜穀。他驕傲,自負——一如曾經的Anub’arak——然而他卻沒有臣民,沒有愛人,沒有任何的聲音陪伴他。斯嘉蒂是個冰冷的王,他的心被冰封,而存在於心中的隻有孤獨。直到一個扭曲虛空的生物殺死了他,將他的屍體丟棄在穀底,任憑永夜穀的冰風將其風幹。然而他卻是個偉大的王,他為守護自己的國度而戰,雖死尤榮。而Anub’arak卻臣服於敵人的膝下,甚至無法安葬自己的愛人……
晨曦之光刺痛著他的眼睛。結束了,他意識到,他醒了,那個走廊消失了,耳語聲也不在了。Anub’arak活動著凍僵的肢體,之後從樹上跳到堅硬的凍土地上。巫妖王封存了他的力量,在必要的戰鬥之外,Anub’arak必須保持脆弱的人類形態,以免因為地穴蛛魔外形的消耗而力量枯竭。這是個殘酷的詛咒,一個精心準備的枷鎖。他的臣民不再承認他為國王,因為他變成了人類……軟弱的人類。
可Anub’arak並不厭惡人類,因為凱玫拉喜歡人類。她以人類的形態在他身邊舞蹈,為他歌唱。無論是蛛魔還是人類,凱玫拉都是最美的,她是他的王後,是他的配偶。
他揉了揉被樹枝弄亂的黑發,直到感覺舒適了為止。自從越過哭泣之河後,他便再也沒法在這種堅硬的地麵上挖出洞了,為了永夜穀裏可能遇到的惡戰,他必須保存體力。上一次恢複原形是什麼時候?一個月前?不,或許更早。
然而他離永夜穀越來越近了,他仿佛能感受到寒冰之王冰冷的呼吸,好像那個冰魔就在他身邊一樣。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Anub’arak已經習慣了醒來時被埋在雪裏,或是全身被融化的雪水浸濕。
人類的身體遠比蛛魔脆弱,在渡過哭泣之河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失去了一條腿,因為他在河水中已經沒法感覺到它了。然而一覺過後,他又恢複了以往的強壯,即使那條腿曾經被凍壞,也已經被巫妖王的魔法修複了。巫妖王承諾給他永恒,而他做到了。
永恒的生命,和永恒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