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攔住死神(1 / 2)

想家想媽媽念頭一旦滋生,姐姐、姐夫再三挽留也留不住四弟了——即便小夫妻兩個領著爬高鼓樓又到玉河劃船,即便姐夫特特去樂器坊為小家夥買得一把三弦琴。

經不住纏磨,姐夫把小舅子托付給一位往省裏跑生意的熟朋友,早起送上馬車,轉天即可攏家。

日頭將落坡,小家夥人已站在家門口。咣當一聲推開門,跨入門檻快活地招呼:“媽媽!我回來囉!”藥堂裏空無一人,小家夥邊喊著“我回來囉——媽媽!”邊往後天井跑。後天井竟然也沒得人,連灶房也沒得人。小家夥便扯開嗓向樓上喊,“我回來囉——!媽媽我回來囉——!”樓上沒得回應。發急的小家夥便抬起腳往樓上跑。到得樓口,猛地就呆住了愣住了定住了。進入眼簾的臥室掩著窗,兩個哥哥麵帶淚痕立在大床旁。暗淡光線裏,母親合眼臥在床上,臉色蠟黃。

三弦琴從肩頭滑下,頓在地板上悶悶的一聲“嗡——”,小家夥放出銳聲哭叫直奔母親床前。萬沒想到離家幾日,母親竟病到奄奄一息!

發病時間在前日中午。母親指點兩個男娃煎藥,服下後並無效果且病情加重。男娃們便去搬翟幹媽請來大夫,換了藥方仍不管用。翟幹媽也手足無措了。

眼看入夜,聶師母已不省人事,口中隻存一絲殘氣。三個男娃圍在床邊隻知啼哭。翟幹媽長歎一聲:“還是背下樓好……”三個男娃隻有老二懂得“背下樓”是什麼意思——按照本地人說法,人若死在樓上,就不得升天了。

來打幫手的幾位鄰居,聽憑翟幹媽指點,藥櫥背後搭起床鋪,將奄奄一息的母親安置其上。親友們也趕到,聚攏一處小聲商議棺木墳地、孩子們的發落、藥鋪典出諸事,三個男兒近乎癡呆地坐在母親榻前。

死神到臨的忙亂中,小家夥暫時被人們遺忘了。縮在藥櫥與牆壁的空當間,他的兩隻耳朵木然地聽著大人們議事。一家玉溪親戚要領走二哥,一家峨山親戚願帶去三哥,認養老四的是翟幹媽……每項決議出台皆如五雷轟頂,小家夥被“轟”翻了,嚎叫著哭喊著撲到媽媽身上:“媽媽!媽媽!您家莫丟下我三個呀!!信兒不跟別個!信兒隻跟您家——!!!”

“老四,你是懂事的娃娃,”一位白胡老爹勸導著,“你家媽去了,不跟別家又該咋個辦?苦命娃娃,這是你的命……”

“命?!”他憤憤地吼叫,“命咋個不講理?!”白胡老爹搖頭歎息了:“娃兒,為著我們窮嘛,窮人就沒得好命……”

翟幹媽不停撫慰,小家夥不理會,隻目不轉睛望母親。

病榻前燃起四棵燭,慘淡燭光搖搖晃晃,燭芯不時噝噝發響,像個有氣無力的老人在抽泣。風從門縫隙擠進來,搖扯著燭焰,燭淚大顆大顆往下流淌。燭焰忽盛忽衰,屋裏忽明忽暗。燭光旺熾時,母親慘白的臉,合緊的雙目和痛苦得歪扭了的嘴角都清晰可見。

她是不甘心離去的喲!她天天祈禱,求菩薩保佑孩子們安康,保佑自己無災無病,身上的重荷卻越見加重,她終於像一匹耗幹氣力的馱馬,跌倒在地了。

無論如何她不甘心離去,她離去,這個家就潰散了,孩子們就是父母雙亡的孤兒了……四員短衣漢用粗木杠抬著一具白木棺材攏到門口,陰沉又可怕。小家夥雙臂交攏,抱住腦袋瑟縮著,驚懼地聽棕繩和木杠摩擦出音響;聽杠夫們的粗濁喘氣聲和沉重腳步。

這就是“命”嗎?這就是他的慈愛的,對一切人獻出善心的母親的命嗎?年近四十就因操勞過度心力交瘁,隻得跟兒女分手去死嗎……小家夥的悲哀中突然增添了一股憤懣不平,這憤懣不平灼幹了淚水。他奔向前,拚死攔住那棺木:“走開!!走開——!!”他狂喊著,“我媽不要它!!我媽不會死!!!”

黑暗中響起叩門聲,門外立著個中年漢子。那漢子說:“本人是聶醫生早年的學生,師生交情頗厚。聽說師母病危,特地趕來診治。”嗓音抬高,那漢子正色道,“需得聲明的是,因本人下藥從不循規蹈矩,醫療主張為醫界所排斥,同行們視本人為‘異端’,病家因而多不敢用本人藥方……”一雙亮眼掃視在場眾人,“如此,你們可敢讓我給聶師母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