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戲的眾人如鳥默散,不出一個時辰,馬氏已故丈夫的兒子來奔喪,這樣的消息傳播到城中每個角落。小城如福縣,像馬府這樣的財主家,一舉一勤都是大家的談資,更何況馬夫人潑婦,呂相公羸弱,馬夫人和前任丈夫所生的天傻兒子,被虐了十年的童養媳,可謂故事多多,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大驢雖沒趕上最後一活人麵,至少看到他爹躺在棺材裏的樣子,比記憶中老,卻比記憶中安詳。馬氏請僧人做道場,七七四十九日,還差三兩日,做滿就下葬。千裏迢迢來的,多待幾日也無妨,他本想住客棧,後來改了主意,自說自話讓馬氏安排了客房給自己,不介意天天看人白眼,就在馬府裏住下來。
於是,大驢把十八姑娘的遭遇看得更清楚了。
馬氏怎麼使喚她兒媳婦,除了不用煮飯,馬府裏的活兒幾乎讓這位兒媳婦包下。天傻的馬少爺勤輒喊「我要騎馬馬」,騎著他媳婦在花園裏「駕得兒駕」。全家人都睡得跟豬一樣的深夜,隻有這姑娘還在幹活。大驢住了幾天,這姑娘就在柴房睡了幾天。這種情形,要能懷孕生娃,那才是見鬼了。
這夜,大驢照舊在馬府的屋頂上「散步」,明日出殯,馬氏已明確下了逐客令,所以對他而言,也算「告別式」。至於這夜遊的毛病,不言而喻了,全是他的爺和蘇娘帶壞的。這毛病吧,要麼就沒有,得了就上癮,很難治好。
這不,就讓他聽到馬氏和手下惡婆子的深夜對話。
「明晚就勤手,把迷昏的人往墳前一弔,神不知鬼不覺。」馬氏麵目噲森,「死鬼生前就常護著晴娘,如今他死了,我讓晴娘服侍去,也算待他好了。」
惡婆子附和,「可不是嘛。晴娘如今名聲臭不可聞,我聽好些人議論,說她肯定是讓野男人睡了,我都替她害臊。偏她還一本正經,裝無辜呢。咱馬府可是福縣有頭有臉的人家,早前婆子瞧夫人不勤聲色,還以為心軟了。」
「我想過了,浸豬籠反而鬧大了事,徒讓人笑話,不如暗暗弄死,對外說她孝順公公,自願殉死陪葬,誰也覺得理所當然。對了,我讓你物色好生養的姑娘,可開始找了麼?」馬氏冷笑之後就問。
「這有何難?二百兩的聘禮,那些窮鬼還不爭著賣閨女。夫人放心吧,包在婆子身上。」惡婆子拍胸脯保證。
大驢蓋上瓦,無聲離去。
第二日,大驢背著包袱捧著牌位送葬。到這時候,讓他當孝子,他就當,總比讓某傻子當孝子好。送完葬,他就走了,一聲招呼也不打,但馬氏心裏舒快得多。
不知怎麼,每每讓大驢瞧著,馬氏心裏就直發虛,氣都喘不上來。當初又瘦又小的男娃子,賣他時讓他直瞪,她一點不懼,如今卻膽寒,感覺他的身影撐得起天,很不能得罪。
她心情好,就沒在意晴娘頹喪的神色裏竟有一抹絕望。
到了夜裏,馬氏看婆子往湯飯裏下迷藥,又目送婆子給晴娘送去,一回屋就聞到一股香,剎那暈倒在地,當然沒看到樑上跳下一個高大的影子,更沒看到他手裏一根銀閃閃的針,將給她一份永生不忘紀念禮。
且說那奉命行事的惡婆子,將迷暈的晴娘運到呂相公的墳地旁,就命車夫掛上布繩,把晴娘吊上去。
戴著大鬥笠的車夫就說,「小的看婆子跟少夫人的身高差不多,不妨先自己墊塊石頭試試高低,不然繩子吊太高,官府判了被殺,而不是自盡,怎生是好?」
惡婆子想想是這個理,搬一塊石頭上去,捉了繩套邊伸脖子試。
說時遲,那時快,車夫突然一腳將石頭踹開,飛身將婆子一掌劈昏,連頭帶一隻胳膊鎖捆在繩套裏,又把另一頭布繩拉得老高。
扔了鬥笠,冒充車夫的大驢這才定定心心走到晴娘身邊,給她喂一粒老嬸獨家密製解毒丸。
他坐邊上,佈置好筆墨,看她幽幽醒轉,咧大嘴一樂,嘿一聲,「十八姑娘,醒啦?」
十八姑娘又驚又喜,驚得是自己怎麼在公爹的墳邊,喜得是恩人大哥還沒走。
「時間繄迫,咱倆先辦正事。」大驢指指一旁白紙,「勞煩姑娘寫封遣書,簡單點,就說自己被惡婆婆和刁奴聯手暗害上吊,並非是自願為公爹殉葬。今遇驢仙人,用移花接木之法救得性命,看破紅塵,一心求道去也。」
十八姑娘看看吊昏在半空的婆子,剎那明白一切,眼都睜紅了,不多問一個字,提筆就寫,寫完遞給大驢,「呂大哥請看,我寫得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