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通牒裏模仿了恐怖分子的口氣——市長大人閣下:
我們鄭重其事地通知您,您治下的一名獸語大學虎語係大學生,在我們妥善安排下,已經享受到你們給予我們同胞的同等待遇。我們希望與貴市動物園交換俘虜,即各自釋放動物園內的全部動物,限二十四小時考慮,否則……
我點上一長串凶險莫測的省略號。最後,由瑪烏帶頭,大家在這通牒下端按上各自的掌印、蹄印和爪印。
“派誰去送信呢?”我問瑪烏。
瑪烏把信折好,交給我:“你去吧。”“我,我可是人質呀!”“送過信,回來再當人質也不晚呀。”這是信任。我可從未被人這樣信任過。
五
我揣著這封心甘情願地抵押了自己的信,趕回城市——瑪烏所說的“人的森林”。空氣立刻混濁得難以忍耐了。
去市政府的路上,我原想盡可能迅速地走過我家居住的那座樓房。可是突然有樣東西飄落到我頭上,我扯下一看,是我母親的圍裙。
我身負如此重任,當然不便麵見家人。我想請一位行人代勞。
“喂,先生,瞧見了沒有——五樓從左數第三個陽台……”“瞧見了。”“麻煩您把圍裙送上去。”那人並不反問我自己為什麼不送,而是一口答應:“行,給一元錢吧。”我覺得有些奇怪。這也許不該奇怪。去森林以前我大概也不會奇怪。我奇怪的神色反倒引起那行人的奇怪。
“嫌貴?爬一層樓隻收兩角錢,這算是平價。”“可買這圍裙才花了一元五——”“所以還值得嘛。上回七樓有位老病人掉了根拐杖下來,我給送上去,一層樓算他四角錢,那可是議價啦。再上回——”我氣衝衝塞給他一元錢,再不願聽他囉唆。
我趕到市政府,對傳達室的職員說,我有一封非常要緊的信,能不能立刻讓市長過目。
“那得先到信訪處登記一下。”那職員問我,“你這信反映的是哪方麵問題?”“呃,”我想了想.“應該是劫持,或綁架,一種值得同情的綁架。”“好極了。我告訴你,信訪登記處具體分設若幹個登記科,你找‘綁架事務登記科’吧。”在“綁架事務登記科”,人家又問:“被綁架的是什麼人?”我回答:“一個大學生。”“好極了。我告訴你,今天是星期三,專門登記綁架小學生的信件;中學生是星期五;星期一辦理專科生;下星期二你來吧,那時就輪到大學生了。”我說,因為二十四小時內必須請市長采取行動,所以遞交信件刻不容緩。但我不再被理睬了。
人的語言不足以表達我的失望和憤慨,我用虎語怒吼了一聲!
這時有人向我伸出手來:“把信給我吧,我保證讓市長今天就見到它。”原來這是一位晚報記者,他是來找有關綁架新聞的。
我相信報紙的神通廣大,便把信交給了記者。作為人質,我得立即返回森林。
六
我又回到森林。瑪烏它們見我竟然回來並不驚異,因為它們根本沒有懷疑過我。
當晚,我打開袖珍收音機,聽到關於我的廣播新聞——據晚報快訊透露,一夥獸類恐怖分子綁架了一名大學生後,向本市市長發出恐嚇,要求釋放動物園內所有動物。為此,本台記者特地訪問了市長先生。
記者:市長先生,請談談您對這事件的看法。
市長:不幸,很不幸。我希望沒被綁架的人不要對此產生好奇,那不值得嚐試,雖然我還沒嚐試過。總而言之,要提高警惕,加強戒備,防止類似的不幸事件再度發生。
記者:您對沒被綁架的人提出了誠懇的勸喻,這是有意義的。現在請您對已被綁架的人說幾句話,他可能帶了收音機。
市長:好的。被困在森林裏的大學生,本市通過這溫暖的電波,向你表示慰問。
關於用整園動物(包括許多珍稀動物)來交換一個普通學生,你知道,這不夠現實。交換隻能在價值相當的情況下進行。且不算熊膽、貂皮之類的經濟賬,單以花去的勞動力相比,它們隻抓了你一個,而我們抓了那麼多個,很不容易呢。希望你能依靠人類的智慧自行脫險。再說你是學獸語的,完全有可能用偉大的人性去感化它們,從精神上壓倒它們……
我不耐煩地關掉收音機,並將市長的高論譯給瑪烏它們聽。
瑪烏想了想,問我:“你知不知道市長家的地址?”我說:“知道,離我家不遠……”當天夜裏,瑪烏進城一趟,去把市長背了來。
市長被瑪烏的虎吼聲嚇得不知所措,他問我:“老虎說什麼?”“它說,”我翻譯道,“一個普通的學生加上一個不普通的市長,這下價值夠了吧?”“我想是夠了。”市長說,“不過為了保險,最好再加上總統大人。因為動物園裏有一些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我還達不到‘國家一級’,隻有總統……”瑪烏要我向市長打聽總統家的地址。
啟明星還未從天空消失之前,瑪烏又將總統請進森林。
清晨,我們收聽到內閣緊急會議做出的關於釋放動物園所有動物的決定。
七人質的交換進行完畢。
我回過頭來,對著大森林動情地用虎語長嘯三聲。
“這是什麼意思?”市長猜測說,“也許是表示對恐怖行為的痛恨?”我搖搖頭。
“這是對自由的歡呼。”總統判斷道。
我更激烈地否認。
“那麼,到底——?究竟——?”“沒法翻譯。”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