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戲迷進戲園子之前,都是早有“準備”的。如果隻說一個劇目,其中的戲有限。如果直接說某個優秀演員的名字,其中的戲則無限。名字當先,戲迷的思緒就可以由此而延長開來、輻射開去。仍以梅為例——

如果是在看《玉堂春》之前說“聽梅蘭芳”,或許會想到梅派該劇呈現在台上的“滿堂紅”(連藍袍劉秉義也要穿紅袍),那是繼承了昔日老百姓過年追求吉利的願望,是從“大文化”上順應民意的一種表現;

如果是在看《貴妃醉酒》之前說“聽梅蘭芳”,那麼立刻會想到〔四平調〕中那種柔曼中顯出的力度來;

如果是在看《穆桂英掛帥》之前說“聽梅蘭芳”,那麼“捧印”一場的〔九錘半〕鑼鼓,說不定會鳴響在你的心頭,隨著這種鑼鼓的“走”,梅扮演的穆桂英的種種塑像,也就會從一個又一個的角度豎立在你的心頭……

除了演技之外,軼聞逸事也會隨著浮想聯翩、不期而至。就是這個道理,優秀京劇演員的名宇,一向總是高高地淩駕在他所擅長的劇目之上。

名字的組合魅力

單個的名字有戲,組合狀態的演員名字就更魅力無窮。

梅蘭芳經常演出昆曲戲《奇雙會》(又名《販馬記》),與他合作最長的小生是薑妙香。如果在《奇雙會》戲單上隻標梅、薑二人,觀眾立刻曉得由薑扮演趙寵。但30年代之後,曾有幾度《奇雙會》的陣容變成了梅、俞(振飛)、薑。薑比俞年長12歲,但從“競技狀態”講,俞比薑似乎稍強,因此薑就把趙寵讓給了俞,自己則去扮李保童。這出戲還有一個配角——老生李奇,“哭監”當中有幾段〔吹腔〕,一般由二路老生充任。但有一次,周信芳在“梅、俞、薑”合作中擔任了李奇一角。結果之一,使“哭監”的分量加重,變成梅、周的“對兒戲”;結果之二,排列演員名位就大費腦筋。梅肯定是首位,第二位是俞也沒什麼問題,麻煩就產生在誰排在第三位上。薑、周在戲中分量相似,周一向是頭牌,薑是二路,似乎應該把周擺在前邊;但薑年長6歲,周似乎又該“敬老”……

再如《群英會》,如果演員中隻有馬連良一個老生,觀眾就明白今天是“前魯肅、後孔明”,如果馬的名字後緊跟著“譚富英”,那麼就知道譚今天魯肅到底。50年代拍攝電影《群英會》,演員排列次序大致是馬連良(孔明)、譚富英(魯肅)、葉盛蘭(周瑜)、蕭長華(蔣幹)、裘盛戎(黃蓋)、袁世海(曹操)……這是把角色分量和演員年資混合考慮的結果。蕭長華是上述演員的共同老師,所以排在了第四;如果更換他人,最“好”也隻能排在第六。電影中的曹操原來由郝壽臣扮演,倘若堅持到底,他的名位肯定也要前移。同樣,當時排在第六的曹操袁世海,到了70年代提攜下一代演員出演此劇時,名字就隻肯排在扮演孔明的張學津或馮誌孝之後。

票友張伯駒有一場引為終生自豪的演出——《失空斬》,除自扮諸葛亮外,特煩餘叔岩扮王平,楊小樓扮馬謖,程繼先扮馬岱,王鳳卿扮趙雲……如果這場賑災演出有戲單流傳下來,肯定讓人感慨良多。

還有更微妙的,就是可以根據不同演員陣容設想“場外的戲”。我就有這個“嗜好”。比如《打魚殺家》,馬連良、譚富英、李少春都唱,各有優勢。當蕭恩出首縣衙,其女桂英獨自上場唱了四句〔西皮快三眼〕,每句唱畢,後台都“搭架子”,分別喊出“一十”、“二十”、“三十”和“四十”,表現蕭恩在縣衙受刑。此際,扮演蕭恩的演員都在後台休息,但隻要蕭桂英演出認真,觀眾眼中就不難顯現蕭恩受審的視覺幻想。如果是馬扮蕭恩,他會用類如《審潘洪》、《審頭刺湯》那樣的大段念白反駁贓官;如果是譚扮蕭恩,他會用《定軍山》、《戰太平》那樣連續而快速的唱段去咒罵贓官;如果是李扮蕭恩,他會用《打金磚》、《白毛女》中把唱腔、舞蹈、撲跌集合於一體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