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這裏當然指的是京劇。戲園子,也當然指的是演出京劇的早期場所。

它的舞台,最早是三麵“突”進觀眾席的一個正方形,觀眾則坐在三麵來看。正麵的叫“池子”,觀眾一邊喝茶一邊談笑一邊“聽”。說“聽”,是因為隻有演唱到最精彩處,觀眾才停止聊天和淡笑,才把精力皙時集中到舞台上。舞台兩邊坐的,是真懂戲的“主兒”。他們知道什麼地方最精彩,也知道應該用什麼方式表達自己的快樂。後來,舞台慢慢變了樣兒,“突”出來的正方形向回“收”,“突”出來的隻剩一個半圓形。再往後,連這個半圓形也逐漸消失了,觀眾就隻能通過“鏡框”向舞台“裏頭”看戲了。到了這時,也不叫戲園子了,而應該改稱劇場。

戲園子時期的舞台上,天幕是一塊任何劇目都可以用的帶有圖案性質的背景,內行叫它為“守舊”一左一右各“挖”了一個門兒,門兒用簾子遮擋著。等到“角兒”出場,旁邊有一個人把簾子一掀——“角兒”趁勢出場亮相,觀眾就一通鼓掌——昔日把這叫做“挑簾出台”。後來,名伶再不肯用公用的“守舊”,馬連良給自己設計了一堂漢代車馬的“守舊”,很素雅也很出名;梅蘭芳用的則是一堂梅花圖案的,當然也很切題。如果遇到諸多名角的大合作戲了,輪到哪位角兒的戲,人物還沒出台,眼務人員先上台更換背景“守舊”,觀眾就知道下麵該哪位角兒登台獻藝了——因為那時不大時興把當晚的戲碼事先預告。如果旗鼓相當的兩位“角兒”合作(比如梅蘭芳和馬連良),我就不知道該用誰的“守舊”了。

樂隊的位置,最初是坐在“守舊”之前,舞台的正中。演員則在樂隊和觀眾之間的位置上演出。後來,才移到舞台的右側(俗稱“大邊”),並要縮進舞台之內,但琴師的位置總還是外露出來。因為昔日名伶一般總有自己的琴師,這私人琴師經常是演出半途才露麵登場,當他出現在舞台一側之時,觀眾也由衷給他鼓掌。“角兒”對此並不嫉妒,因為私人琴師隻有依附自己,觀眾才可能給予他熱烈歡迎。私人琴師如果已經“傍”過了某位“大角兒”,通常就不肯再給普通演員伴奏。相反,如果有票友誠心請私人琴師“提攜”,那倒有可能答應下來,如果這票友在“公事”(錢)上很慷慨的話。

當年在舞台和觀眾席之間,經常懸著一根鐵杠子,武醜在台上演著唱著,說不定一跳就躍到上邊做各種高難動作。鐵杠子搖晃著,時常可以搖晃到前排觀眾的頭頂上。但是前排觀眾用不著擔心演員會掉在白己的頭上。同時,前台的邊緣也有尺把高的矮欄杆,唱武戲的演員有時可以跳躍到欄扡上邊,如果是綁“蹺”的武旦跳上了欄杆,遺老遺少就會轟然叫好,因為他是在“賣”小腳。

早年的演出本也不像今天這樣固定,基本場次是不能變的,但是一些交代性的台詞,常常隨意重複。醜角經常插科打諢,可以由同台演員的特征臨時現編新詞,也可以根據台下某幾位認識的觀眾而開玩笑。

早期的京劇演出在劇目上也是不太固定的。曾有這樣的記載:京劇鼻祖程長庚非常善於“派戲”,每次都是在演出前“清點”一下後台“到”了的演員,看看各個行當都有哪些人,這些人大體都會哪些戲,然後就根據這兩條來派定戲碼。遇到實在離不了的演員沒來,那就趕快派人到他家裏去找,反正戲園子離這些演員的家不遠。可有時是催不得的,那就是大名伶了。遇到唱大軸的名伶遲到,於是後台管事就經常交代檢場,要正在上演的劇目“馬後”(拖延時間)。這時,如果台上的演員本領不強,就沒有辦法“馬後”。經常的做法是插入一出醜角的玩笑戲。可也有反常情況,據說一次兩位名伶合演《四郎探母?坐宮》,四郎都上了台,公主才剛進後台,還需要洗臉化裝。可四郎不慌不忙,在前台就穩穩唱起了那段“楊延輝坐宮院自思自歎”。後台管事的一聽就著急,心想這段一旦唱完,公主肯定還上不了場——那該怎麼好?可誰能想到,這位老生把原來隻有八句的我好比一直重複了一百多句!觀眾明知道肯定是後台的公主誤場,但又驚奇四郎臨場現編詞的本事,所以一直興致勃勃。一直等到檢場的上來,湊到四郎耳邊低低一聲“夠了”,老生這才“收”了“我好比”向結尾唱去。觀眾從檢場剛才的口型也了解到後台的情形,於是在這段唱腔的結尾報以一個超常的掌聲,作為對老生演員施展技藝的回報。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情形,當然也是珍貴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