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京劇,大概是鼓掌的比喝彩的人多。鼓掌者時不時會扭頭看一眼喝彩者——你喊什麼?演員演得不錯,鼓掌是應該的,為什麼還非要喊叫出那個“好——”來?可殊不知,當年可是喝彩在先鼓掌隨後。早年人們習慣的是抱拳,鼓掌到底何時興起我沒考證,反正在翻閱清代梨園史料中,卻從沒見過“鼓掌”的字樣。相反,喝彩(叫好)卻有悠久的傳統,所以這篇文章把喝彩擺在鼓掌的前邊。
“好兒”,是京劇觀眾在演出場所當中為精彩的表演發出的由衷讚歎。“好兒”在今天已經被淹沒在熱烈掌聲中,總是鼓掌的人多而喊“好兒”的人少,而且鼓掌者總要對喊“好兒”者側目一下,如果這“好兒”喊得不是那麼理直氣壯而又恰到好處的話。
其實,“好兒”不但要理直氣壯,同時更要規範:第一,必須喊得是地方,得是曆來戲迷公眾全都認可的“節骨眼”上,不但不能影響到一般觀眾的欣賞,還要對一般觀眾起到提攜的作用;第二,發聲多用喉音,讓聲音從喉嚨中衝擊而出,氣勢很大但又不要讓其韻母過於顯露,爆發力越大越好。
與“好兒”並存的是“倒好兒”,遇到台上表演出了差錯時,台下有權發出“通——”的棒喝。“通——”一多了,演員在台上就站不住了,隻好灰溜溜地下台認倒黴。
是誰第一個喊出了這個“好兒”呢?似巳無考,但時間大體在京劇早期就已然有了。那時唯一的例外,就是京劇的鼻祖程長庚,他曾嚴肅地對台下喝彩無度的人說:“吾曲豪,無待喝彩,狂叫奚為?”甚至到宮廷中給皇上演戲,他也麵奏毋喝彩,且曰:“(皇)上呼則奴止(停止演出),勿罪也。”居然這麼一來,也就把皇上喝彩的習慣給噎回去了。縱觀京劇史中,自譚鑫培往後,喊好兒就堂而皇之並且中規中矩地流傳下去了。
那麼,喊“好兒”目的何在?其實無非兩條:一是顯示自己懂行,喊得是地方並且用氣也對,二是鼓勵演員繼續往好了演,如果你後麵不賣力氣了,我可有“倒好兒”在等著你。在解放前的天津,這兩種喊聲是緊緊捆綁在一塊兒的。
至於在其他地方的其他時間,喊“好兒”還是處在主導地位,並且是多姿多彩的。
比如,你捧甲演員,我捧乙演員,你先一步喊了,聲音很大很響,那麼我馬上也要跟著喊,聲音和氣勢上一定要蓋過你!有時在有些戲中,甲乙兩個人的戲“攪”在一起,最後結束時大家都會喝彩,可這是誰的“好兒”呢?於是,就有人別出心裁,竟然喊出這樣的句子:“某某某(甲之名)好兒——”您看,這是不是有點故意鬥氣兒呢?如果對方也仿效之,結果台下會比台上還熱鬧。遇到演出中間休息,雙方會辯論不停,就有可能在休息室扭打起來。
還比如,喊“好兒”有時會故意提前一些,這裏的“故意”包含著一段奇觀。譚富英的嗓子之亮,本來在梨園有口皆碑,《四郎探母?坐宮》當中的嘎調“叫小番”對他並不算是一回事。可他有一次在天津演出,演到這裏時不知怎麼一緊張而沒能上去,天律觀眾不客氣,“通——”地來了“倒好兒”,有一小部分人還掉頭而去。此後,譚每到天津貼演此劇,就總有一批天津觀眾專門等著這句,隻要譚上不去,他們齊心合力“通——”過了,就可以心滿意足地提前退場。譚每次演出前都再三告誡自己“今天要卯上”,然而真唱到“叫小番”時,總免不了緊張,結果每次都铩羽而還。這一來,天津觀眾反而更上了勁,專有那麼一批人就以叫譚的“倒好兒”而馳名,他們並不是真和譚有什麼“過節兒”,隻是久而久之,覺得這是“一樂兒”。最後,譚身邊的人要幫譚想想辦法了,他們決定在譚唱畢“叫小——”兩字之後,就在那個音階最高的“番”字將出未出之際,大夥齊心合力喊一嗓子“好兒”,聲音之大一定要壓蓋全場,要讓那些專等聽“番”字的天津人聽不清楚,讓他們的“倒好兒”起不來。隻要有一回“倒好兒”起不來,譚心裏就塌實了,下回再唱,“番”字肯定能順暢而出。這樣設計後,便在戲園子裏試行,果然成功。以後再唱,譚富英都是猛一拱勁兒,一個又清脆又結實的“番”字衝霄而起。天津人見此,心說“您譚家門兒的毛病,總算讓俺天津人給矯正過來了”,今兒給你個“好兒”吧。於是齊聲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