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戲,是指那種一“蹭”就能通過檢票口、然後安然進入戲院聽戲的行為。成年人一般不行,除非是舊社會中的“地頭蛇”他進門,可能腰裏有槍,也可能身後有“背景”,檢票的人明知道他沒買票,但不敢惹他。這種人通常也無須“蹭”,大搖大擺進去就是了。裏邊的茶房也知道這人沒票,通常還得低頭哈腰給他找一個好座位。在沒權沒勢的人當中,通常隻有小孩兒可以“蹭”戲。有這樣的傳說:一個小孩兒手裏端著一碗麵條,一邊喊著“蹭油”,一邊朝戲園子裏邊走。檢票的不但不攔他,還招呼別的看客躲著這小孩兒,以免把油蹭在自己身上。當年侯寶林在相聲中說過,我後來也在許多藝人的回憶錄中見到。此外,裘盛戎和袁世海都談到他倆幼年是鄰居,年紀隻差一歲,因為從小喜歡戲,於是經常不約而同到戲園子裏聽蹭戲——是在廣和樓的樓下,一左一右有兩根大柱子,他倆經常一人背靠一根大柱子,一聽就是一晚上。既不擋人,又不被別人擋,真是快樂極了。丁聰先生畫過這樣的一幅漫畫,這二位從小一塊“蹭戲”的人,後來就分別成為花臉兩大分支的代表人物。看著他倆“蹭戲”時靠著的那兩根柱子,真覺得有些象征意義。
蹭戲早已變成了曆史名詞,但我青年時期也有過“半蹭戲”的經曆。那時我上中學,每月家裏都給我兩三塊錢的零花費用。於是我用它買最便宜的戲票,記得是四角一張,如果在長安大戲院,那位置在樓下最遠的一個角落,眼前還有一根大柱子。我每次進場,總是在後排靠邊的一個座位先坐下,然後等著開戲。我眼睛早就看準了,前排某處是空的,所以一等劇場燈暗,就立刻準確無誤地向前奔去。即使光線再暗,我也能摸到那個空座。花四角就能坐到一塊多錢的座位,難道不是“半蹭戲”麼?
至今,我還時時懷念當年的“半蹭戲”。同時,每每遇到老藝人談及他們兒時的“蹭戲”,都令我無限神往。無論是“蹭”還是“半蹭”,總能促使若幹小孩子得以親近京劇,並在不知不覺中“弄明白”了京劇。如果從他們小時候就嚴格收票,估計許多人交不起這筆學費,興許後來也就出不了裘盛戎和袁世海。至於我,汪曾棋先生說過我幹京劇是“自投羅網”,如果當初不許“半蹭戲”,大約也就產生不了我的“自投羅網”。
特別對於小孩兒,兒時遇到的某種機遇,有可能會改變他的一生。比如說他偶然因“蹭”而喜歡上了京劇,那性質和買票看戲的心情絕對不一樣。因為是“白來的”看戲機會,他可能頭幾次不認真——劇場裏看上一會兒,然後跑出去追追打打好一陣兒,最後又回到戲園子依偎在大人的腿邊。經曆這樣幾次反複,興許倒逐漸“進去”了。如果一開始就嚴格買票,家長當然要求他正襟危坐,不允許他白白浪費了這張買票的錢。可是小孩兒一受約束,興許舞台上的戲反倒“看”不進去了。
現在,劇場都嚴格收票,小孩兒當然進不來了,有些喜歡極了的大人也被擋在了外邊。我建議,如果是那些“實在賣也賣不滿”的演出,能否在開場十分鍾後,就允許小孩兒自由進出?如果是大人,是否在一個小時之後,就可以半價入場?後者,和我當年的“半蹭戲”有些相似。我想,多造就一些新時期的戲迷,會對振興京劇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