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蹭戲”,再談“偷戲”。

最直接的“偷戲”,就是進戲園子觀摩,看名家怎麼演,自己回來就學。在譚鑫培的青年時期,就沒少“偷”前輩的舞台技藝。一則軼事說,譚某次進戲園子準備偷戲,為了不讓前輩看見,便躲在一根柱子背後,可還是讓人家看見了。前輩心裏罵道:“鱉羔子,學藝不磕頭拜師,想在戲園子裏偷!沒門兒!”這樣想著,立刻把身段“左右顛倒”起來。觀眾看著一樣好看,可就讓譚弄不清楚真正的演法了。

還有一種,比如餘叔岩習慣後半夜在家裏的後院吊嗓子。於是一些戲迷。還有中華戲曲學校的部分學生,就專揀後半夜趴在餘家後院的院牆外邊偷聽。這是幹什麼呢?除了“就近享受”之外,還可以知曉餘吊嗓子的程序——先吊什麼,再吊什麼。

後來,又出現了另外一種“偷戲方法”。據說新豔秋當年剛出道的時候,經常要去“偷”程硯秋的戲,於是就和會拉琴的哥哥一塊兒前去。哥哥專聽腔兒,妹妹則注意程先生的“身上”和整個戲的舞台調度。當然,一出新編大戲,一次是“偷”不齊的,但是也用不了幾天,就能把程先生的新戲公然貼出來。等新豔秋後來成了大氣候時,就幹脆把程先生班兒中的“四梁四柱”,都重金禮聘到自己班兒中。這“四梁四柱”都是與程合作多年的夥伴,程在台上有多少訣竅兒,要利用哪些節骨眼兒做戲,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既然與新豔秋同台,準確些講,就是由捧程先生改為捧新豔秋了,自然和盤托出。

前些年,我們又看到新的“偷戲”手段——在劇場裏放一台攝像機,當場錄像,什麼唱腔兒、什麼身段、什麼燈光布景,哪一樣跑得了呢?舊社會的主演為了防止別人偷戲,一般隻習慣向配演發放“單頭”(每個角色單人的台詞),這在當時,對於防止“偷戲”的人獲得一個完整的劇本是有作用的。今天有了攝像機,何止是劇本呢?隻要一“錄”上了,劇本連同音樂、調度等等,完全就都“偷”到手了。

但是,“偷戲”的人也不要高興太早。戲曲特別講究即興表演,今天演出的這場,絕對不會雷同於明天的那場。今天演員的嗓子、今天台下觀眾、今天同台的其他演員,都可能不同於明天——就因為這一點點不同,演員表演上的發揮就完全有可能不同於明天,就完全會因表演上的千差萬別讓“偷戲”的人感到困惑。偏偏這千差萬別,又很難說哪一個是最標準的。我們常常發現這樣的情況:盡管某著名演員為自己的某出戲錄了音或錄了像,但是你以後到劇場去聽去看,他卻不按照錄音錄像上的去表演。究其原因,並非是他故意攪亂,恰恰相反,原因往往是他發覺今天的“這一個”劇場,和今天“這一個”自己,以及今天“這一個”班底——由這三者所決定,於是就隻有按今天的特定演法才最為合適。從這個意義上說,戲曲演出是永遠“偷”不窮也“偷”不盡的,一次又一次的“偷”,隻能逐步接近真正意義的標準演法,但又永遠也不可能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