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和主要的戲是在戲園子裏,這一點是毫無疑義的。但在堅持這樣做的同時,不妨也增加一些輔助手段,其中之一就是聽唱片。

據傳,最早的唱片出現在清光緒末年,是百代公司錄製的,京劇方麵有譚鑫培、許蔭棠、王鳳卿、何桂山、金秀山、陳德霖、薑妙香等,梆子方麵有元元紅、十三旦,大鼓有劉寶全。記載中有譚鑫培灌唱片後的那種驚喜心情的表露:“咱們可不敢收人家那麼多的錢呀。”但後來的梨園人物很快就“習以為常”了,據說郝壽臣因為和楊小樓合灌了頭二本《連環套》,自己的收入就足夠買兩所房子的。所以說,灌唱片逐漸成為名伶收入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再有,當唱片還沒出現之際,戲迷如果喜歡上某名伶某戲的某唱段,那麼隻能是一遍遍到戲園子去聽。這當然很不方便,演戲當然隻唱一遍,同時名伶派戲總要隔一段時間才能翻頭。

等到有了唱片,學習的條件就方便了。因為唱片通常是名伶最標準的唱法,所以戲迷跟著學就不至於學歪、學走樣。他們可以翻來複去聽某一句,可以把這張唱片聽爛為止。尤其像晚年很少登台的餘叔岩,他以他的“餘腔”名世,見不到他演出的戲迷怎麼學他呢?隻好聽唱片。從餘的角度講,晚年他也隻好“吃”唱片。據說孟小冬從餘學過幾出戲後,就有唱片公司找到她,要她灌唱片。她正在考慮中,就有人告訴她:“你不要灌片子,現在你老師就指著吃唱片了。”孟聽了,覺得很對,就沒有灌。從老觀點看,這也可以看出孟的藝德。從新觀點看,徒弟在自己的高峰期灌片子,似乎不應該阻攔。

還說戲迷學戲的途徑。戲迷學唱兒,一般離不開唱片,拜師於名伶的弟子也多離不開唱片。但是我們要問,是否僅僅依靠唱片就可以把名伶的藝術就都學到手呢?

答案是否。這有以下幾個原因。

第一,名伶之所以成為名伶,大多具有一種“隨心所欲不逾矩”的本事。在名伶那裏,“準”和“活”是聯係在一起的。比如我是某派的創始人,那麼無論我怎麼唱,捧我的人依然承認我還是某派。其實呢,我所灌的那張唱片,不過是這一時期自己認為是比較“好”的。當然,“好”也是相對的,“好”是由諸多相對的“不好”發展變化而來的。學我的人,總不能隻肯學這個“好”而對其他的“不好”就毫無興趣。所以說,到戲園子聽我唱戲是第一位重要的事兒——我今天這麼唱,也許明天就那麼唱了——這樣反反複複變化著,就一步步接近我這派的最佳唱法了。再重複一次:到戲園子反複聽戲是主要的,然後輔以聽唱片。您這麼學我,不但能深刻理解我在唱片中為什麼采取了那樣的唱法,同時也使您更深了解我這一派的根本特征,也許以後您唱得高興之際“一走樣兒”,就和我將來的“一走樣兒”差不多了呢!

第二,京劇從道理上說,是集“唱、念、做、打”為一體的綜合藝術。但實際上,其中的唱腔所占據的位置特別重要,舊時觀眾進戲園子,就是為了追逐名伶的某段、某腔和某字,等到“這些東西”得到了,觀眾甚至會扭頭就走。如果唱片對京劇的這種偏頗加以推波助瀾的話,那麼等於給京劇幫了倒忙。在梅蘭芳開創了京劇的“看戲”階段之後,觀眾的審美就已經產生了變化——在一出大戲的整個欣賞過程中,興奮點會不斷變化。有時集中在唱腔,有時則轉移到念白、做工或者武打……如果死抱住唱腔一個單項不放手,那就可能自己把自已趕到死胡同裏去了。尤其京劇當中有一些表演見長的行當,比如花旦、架子花和做工老生,他們的唱工多融化(並從屬在)表演中,我們總不能因為自己對唱腔的偏愛而忽視這一特征吧?

總之,京劇之所以從30年代以來唱腔部分“奇兵突出”,恐怕就和唱片的興旺不無關係。這種傾銷對京劇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值得研究。唱片是科學技術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時至今日,比唱片更先進的東西(錄像帶、激光視盤等)又出現了,那種老式的唱片也被盒帶所取代。從大的方麵講,唱片漸漸失去了以往的繁榮。記得60年代初,我曾在東風市場賣唱片的鋪子,聽到老板對於裘盛戎《鍘美案》唱片的讚歎:“您拿好吧。這整張片子賣一塊(錢),頭一句包龍圖就值八毛!”

這話挺典型,體現出“以一當十”、“少少許勝多多許”的美學原則。可今天呢,最受歡迎的歌星專集都是從各方麵拚命包裝的,單靠歌星的嗓子,大多數人根本吃不上這碗飯!但殘酷的現實已經這樣了,現今“打”綜合優勢的人越來越多,京劇還該不該依然堅持昔日唱腔上的“單打一”呢?

可能少數人會這樣堅持,我們應予以鼓勵,但另一方麵講,大多數演員大概“根本辦不到”便走上以“平均分”取勝的道路。這樣做,走好了固然好;走不好的話,很可能會導致千篇一律的毛病。現在,無論從演員個人的技藝還是從新編劇本的模式看,都已經出現這樣的傾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