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園子的戲,還體現在戲迷的傳幫帶之上。
記得當年“富連成”在廣和樓長期演出,一科科的學生出來,台下也出現了一科科的捧場戲迷。吳祖光先生年輕時,趕上捧“盛”字輩兒的演員,比如劉盛蓮。稍微過了兩年,年輕幾歲的黃宗江先生開始捧“角兒”了,他趕上捧“世”字輩兒的了,比如李世芳。我見過他倆聊當年看“富連成”的情景,兩人交流著,都很神往。
還記得範鈞宏先生說過,他當年是“富連成”的常座兒,每天座位幾乎是固定的。台下的池子很大——有些人坐這一塊兒,有些人坐另一塊兒。坐得近的人必須觀點相近,否則因傾向不同就會“打”起來。範說,他解放後遇到夏淳,談到當年各自在廣和樓聽戲的座位,近在咫尺卻又隻是點頭之交,不禁會心微笑。
在以上兩段緣分當中,吳、黃間差幾歲,他們是“縱”的關係;範、夏屬同期橫向上略有差別。“縱”容易有“代溝”;“橫”也會有“地方主義”。但無論“縱”或“橫”,都因戲迷間的傳幫帶而解決了“問題”,沒聽說鬧什麼矛盾。
也想到自己看戲的經曆,50年代中期我開始迷戀上京劇,先是喜歡聽北京京劇團的馬、譚、張、裘,後來慢慢轉移到聽中國京劇院的李、袁、葉、杜。後來,“文革”開始了,京劇創造和京劇審美都被打斷,我也離開北京到外地去了。80年代初,我又從外地調回北京,最初在中國京劇院擔任編劇。範鈞宏老師囑咐我多看戲,我想:如今自己是“幹”京劇的了,看戲就得格外認真才行。當時的戲也確實是多,一切百廢俱興,許多地方戲也紛紛進京。於是那時除了京劇,還看了不少的地方戲。其中有傳統戲,也有新編的曆史劇和現代戲。坐在我周圍的,有文化部係統的許多專家,有許多前輩,也有我的同輩。在這樣的環境中聽戲,本身就是一種“戲”。
過了三幾年,我不搞編劇了,專心搞起京劇研究,於是我主要研究古典的劇種以及劇種中的古典成分。我反複看京劇的傳統戲,還注意看昆曲、山西梆子、川劇當中的折子戲。由之我逐步認識了一些擅長演這類戲的主要演員。袁世海先生告訴我,他當年陪馬連良唱《龍鳳呈祥》,在喬玄進宮麵見太後那場,自己(扮演孫權)生氣告辭,喬玄尾隨相送時,馬先生要增添一個主動送別的動作,而孫權則狠狠地給予一個“投袖”。袁講,前輩都善於從沒有台詞的地方找戲。我聽了這話,後來去看當今中年演員的演出,這裏果真就什麼也沒有了。由於有了這樣的對比,於是我感到,能夠在這些老人群裏看戲,以及離開劇場後再聽他們聊這些經過自己創造的戲,自然這本身也是“戲”——又一種“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