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外有一種“空筐”理論,意思說藝術分兩類,一種是淺筐,一種是深筐。淺筐容易進入,但稍微一“晃蕩”,像臉盆裏邊紮猛子,就又“出去”了。深筐因為底兒深,進去不是太容易;但隻要一旦進去了,就可能終生廝守。什麼是淺筐呢?比如流行歌曲,比如卡拉OK,昨天你還不會呢,明天就有可能成為歌星。要是稍微一大意,後天說不定又有別人“冒”出來,一下於就把你擠下了台。對比而言,京劇顯然屬於深筐。成名不易,成名後“吃”這碗“飯”的時間也久。經常是越老越香,越是“意到筆不到”也越是耐琢磨。現而今,京劇演員沒有誰能20歲就成名的,即使在某次會演中獲獎,他今後的路還長。繼承這項工作能在40歲前後大體完成就很不錯了。他要想真正進入自己的“自由狀態”,至少得從45歲之後才能開始。
京劇中的“戲”,本身就分“厚薄”。“薄”者,大多來自淺筐;“厚”者,當然就來自深筐了。一般說,欣賞淺筐的人的文化層次也“低”,沉醉深筐的人的文化則“高”。但京劇欣賞有特殊性,它能淺能深,也多是由淺入深。一個戲迷如果光在淺層次上晃悠,那麼維持的時間就不會太長。那些把京劇當成歌曲欣賞的人,很快就又會把興趣轉移到別處。但是,更多的戲迷能夠在欣賞中提高自己,先是從“單打一”發展到全方位欣賞京劇,然後又漸漸把自身的感情融入到梨園文化的大背景。這樣一來,欣賞的就不再限於舞台人物的矛盾和命運,更不再盯住唱、念、做、打一整套技巧。他的思緒經常能夠超越現實舞台,而飛躍到人生的大課題上來。這樣,京劇的“滄桑感”就出來了,就不再是看一些現實中的小人兒在台上蹦呀跳呀,實際是透過角色在“看”曆史風雲,在“指點”興亡變幻著的江山,慢慢的,觀眾自己也融入曆史行進的整體節奏。看戲“看”到這個份兒上,應該說是比較“厚”了。那些專看舞台藝術乃至技巧的人,盡管在劇場中大聲喝彩鼓掌,表麵上挺熱鬧挺火爆,但還是被那些程式技巧束縛著,還沒能擺脫精神上的被奴役,因此這樣的“戲”,依然還是“薄”的。
這兩種看戲的方式因對比而存在,我們提倡後一種,由淺入深,淺深結合,並且雙向著反複運動。
比如幼年看猴兒戲,人也淺,戲也淺,但覺出猴兒的身段“挺好玩”,有這就行。青年時期轉而愛上了武打戲,其中精彩片段紛至遝來,你可以大聲喊好兒,甚至在座位上跺腳。到中年時期懂得看文戲了,也懂得聽“味兒”了。程派,楊派,裘派,言派……你也許感到一種沉鬱,一種苦澀。這可是了不起的飛躍。及至老年,就興許由戲內“生發”到戲外,可能還觸景生情,想到自己某時某地的特殊經曆……
小孩時如果光覺得猴子“好玩”,很快就會和京劇錯肩而過。青年人如果光欣賞京劇的絕招或技巧,那也是隻見皮毛不見實質。中年人能夠品味韻味兒,而韻味兒又是和內容掛鉤的,因而又有了一個經由韻味兒向深處探查的新任務。老年人善於聯想,但懷舊情思既是最好的休息,同時對於未來也不失為有用的啟迪。
很多戲迷一生聽戲都經曆了三個層次:最初關注技巧,隨後注意品察藝術,最後才上升到文化。這,應該說是大多數愛好京劇的人,在欣賞中的一個必然的過程。我以為,隻有沿著這樣的程序聽戲的人,才算值得。初期人“低”戲也“薄”,但最終在人“高”了之後,還要設法聽出“戲”中的那個“厚”。
讓我們培養出一種習慣,時而戲台之內,時而戲台之外,入乎其內,出似其外,把這過程反複無窮。讓追求“厚(實)”的戲,成為我們觀賞戲的最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