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十年代北京(北平)的闊人,常借某種因由在家裏舉辦一種演出,稱作堂會。堂會的主人來錢來得特別容易,所以出手也就特別大方,名伶所得的戲份兒,通常要高出戲園子的半數乃至兩倍、三倍。因此夠上“角兒”的京劇演員也就持別願意參加這一活動。
堂會的“舞台”雖小,但它幕後的天地卻大。演員在這裏所接觸到的,不是戲園子那種“中性”的觀眾,而是“主家兒加客人”的混合體,甚至連他們自己(從台下到台上),身分中也有“一半”屬於客人。他們的戲碼、表演的精彩度以及情緒,都要適應主家兒的要求。他們雖隻是在台上演戲,但台下那種微妙的人際關係,他們也能或多或少領略到。這種“戲外之戲”的豐富和深刻,是在戲園子絕然看不到的。
單就堂會的藝術特征,至少有以下四點。
其一,組合精彩。昔日,日常演出的各個戲班是相當固定的,而各個戲班的主演卻能在堂會中合作。平時戲迷隻能在戲園子中看到一兩位頭牌演員,堂會中就可以看到五六位、八九位乃至十幾位,同時演出的時間也長得“可怕”,有時能從“辦事兒”當天的中午,一直唱到後半夜。
其二,常有反串。平時掛頭牌的演員,在戲園於隻唱本行當的拿手戲。然而到了堂會,由於“好佬”雲集,一般劇目裏安排不開。如果讓稍遜一籌的頭牌去唱二路,一是不禮貌,二可能還唱不過真正的二路。於是索性出奇製勝——在一些司空見慣的劇目中來個大反串。那時的好演員眼界寬廣,幼年往往學過其他行當,成名後和其他行當的名角也經常合作,所以一實行反串,他們反倒感到遊刃有餘。還有,一當反串成為一種慣例,竟也世代相傳。比如《八蠟廟》,因譚鑫培早年是武醜出身,譚鑫培成名後,也就在《八蠟廟》中扮演武醜朱光祖,於是以後譚家輩輩老生,一當集體反串《八蠟廟》時,都似乎非得來這個武醜了。另外,京劇最盛時的《八蠟廟》反串陣容,曾因楊小樓的張桂蘭、馬連良的費德功、尚小雲的黃天霸顯赫一時,於是後來再反串時,這幾個角色也就通常由這幾個行當扮演了。
其三,演堂會時演員與觀眾的交流,遠比一般演出密切。有這樣一樁軼聞,1922年下了台的“辮帥”張勳在天津家裏辦堂會,許多北京的名伶趕去為他祝壽,於是連唱三天堂會。名伶中並沒有孫菊仙,但他在頭天就向張勳說,“今兒是您的好日子,我要唱一出。”張卻回答:“現在大家都愛聽劉鴻聲、餘叔岩,你已經過時了。”後來經孫一再請求,張勳才答應他在最後一天堂會中唱一出“倒第三”。結果孫菊仙演唱得異常精彩,連台下的張勳也對周圍的人講:“你們今天聽了一出好戲,要謝我。我用激將法,憋了他兩天,他今天才肯這樣賣力氣……”
其四,堂會演出之後,其戲碼的組成、其即興的軼聞,常常因觀眾的口碑留存下來,成為後人研究京劇的重要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