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裏和門外還可以有另一種解釋——門裏指的是借以謀生的本行業和本職工作,門外則是指廣闊的社會生活。門裏是他謀生的地點,門外不僅起到調節辛苦的作用,而且作為更深刻、更準確認識社會的場所,往往也就能從更高處輔助和指導門裏的行為。一般人的忽而門裏忽而門外,都是無心和隨意的。往往是情緒和肌體出現了轉換的需要,人們才試圖改變一下生活的方式。但也有少數的人(大多是自由職業者),能自覺站在門檻之上弄潮——忽而身在門裏,卻眼睛瞅著門外;忽而身子傾仄門外,又把手伸向門裏,仿佛要從門裏撈一點什麼去到門外似的……
翁偶虹就是這樣一位站在門檻弄潮的能手。他中學畢業之後,沒有急於“謀事”(找工作),而是當了十年的自由職業者。每天上午在家寫稿,除了談戲的散稿之外,主要是為幾家小報撰寫白話文的小說。下午,他步行到前口、西單、東安市場幾處觀察人生,同時也在那裏的茶社參與京劇清唱(他唱花臉)。晚間,有時到戲園子看戲,有時輔導幾個少年學習古文。深入市井,接觸百姓,體驗人生,學習白話……這些對他後來長期堅持寫作大有好處。他曾對我講過:“我最忙的時候也不整日伏案,也總是幹半天玩半天。平日對天橋那些撂地營生(如摔跤的、變戲法兒的、唱蹦蹦兒戲的、賣野藥兒的……)都了如指掌,以後一旦需要了,就會紛至遝來進入我的劇本。像寫作《響馬傳》時,我並沒費很大力氣,但秦瓊、程咬金、尤俊達這些人物,仿佛都自己跳出來要說、要打、要表演似的……”
門外的東西積存下來,可以營養腦筋,對門裏的需要大有益處。反過來,門裏的人到門外去,又是否隻有一個學習的任務呢?否。翁是京劇內行,同時又迷戀一些與戲有關的民俗活動。比如捏麵人,他不但和“麵人湯”的兩位傳人都混得很熟,而且幫助他倆提高手藝。因為以往“麵人湯”捏的戲人,都是幹巴巴、直立在那裏的,能夠扮相不出錯就很不容易。原因是這兩位手工藝人很少進劇場聽京劇,他們通常是從照相館櫥窗中的演員戲裝照片去獲取題材的。對此,翁覺得很不滿足,於是他購買麵人總是定做——他要先擺一個人物動作的架勢,講明這個架勢是戲中哪一場、哪一段上的,此時人物左右還有那些人,故事的前因後果又是什麼……經過這一講,藝人心中明白了,於是捏出之後往那兒一擺,不僅亮相的姿勢好看,而且懂戲的群眾一霎就聯想起這出戲的大背景和特定環境。總之,同樣的一個麵人,經過翁這麼一“定做”,藝術的容量就增大了。